自我鎮定之際,忽然感受到身側勁風冒起,謝長風迅急地閃開那道風,瞥了一眼,竟是平地陡生出的幾隻長矛!
四下明明一個人也沒有,是寬闊沙地,怎麼會出現長矛?!
謝長風抬眼看暮色都染上一層詭異的顏色,他生平上過沙場許多次,所對敵人皆是實人實物,對此他從不感覺到畏懼,可如今陰申卦陣中的幻象讓他第一次遇到,若不是親臨死門中,他絕對無論如何也想象不出這種詭異難名的感受。
他隻是稍微分了一下神,驀地腰上一陣刺痛,竟是尖利兵器不知從什麼方位刺入了他的身體,從鎧甲的縫隙之間。謝長風皺眉,卻聲也不吭一個,大劍頓時甩出,揮灑天空中如影如虹,隻聽得一聲怪叫,他隻感覺自己刺入自己身體裏的兵器被抽出,頓時鮮血橫灑,放眼望去,卻仍不見半個人影。
謝長風不知道他從驚門闖入了哪個門戶,此時他聽不見楚青痕的指揮,沒有定位方位的號令聲,他一咬牙,運氣硬闖。
謝長風身下的馬兒徘徊不定,突然馬腳一跛,如同被人生生砍了前腿,謝長風足尖點地,及時在戰馬前倒時飛身安全落地,但落地時腰間一陣劇痛,想來那一刺不輕,此刻必定血如泉湧。謝長風蹙眉,就地滾出數丈遠,等到他站起身時,竟然連馬兒也不見蹤影。
謝長風倒吸一口冷氣,他敏銳的直覺告訴他,周身煞氣陰森凜然,殺機四伏,他眯著眼,耳根子動了動,卻依舊不能判斷危險之源,他抬眼看不到日頭,無法辨認方位。陣外太陽當空照,陣內烏雲湧動,若非人親身經曆,必然無法想象。
謝長風忽然憶起楚青痕說過的話,他心念一動,立即凝神定氣,保持靜然,心底一片澄明。片刻之後,他也不再心浮氣躁,感覺自己的呼吸融入了天地之間,與天地萬物都同一呼吸時,他驀地聽到一個突兀而平靜的聲音——
“左四丈,右十三丈。”
這個聲音如此熟悉,他毫不猶豫地依言而行,迅速如話中所說,向左移動四丈,向右移動十三丈。謝長風的距離感極好,精確如斯,絲毫不差。敵軍不知還剩多少人,陣中喧鬧,他卻能清晰地認出那個聲音。立定後,他睜開眼,頓時發現自己身處重重包圍之中,數不清的刀劍矛戟一時間迎麵襲來,瞬間鋪天蓋地直指向他,濃重的空氣令人窒息。
謝長風叱了一聲,手中大劍頓時化作一道光芒,敵軍欺我寡將,亂軍陣中,他毫不猶豫,大劍揮過之處,猶如劃出一道奪人心魄的虹。
虹中熾熱濃烈,是敵軍噴濺四射的鮮血。
其中也有謝長風的血。方才敵軍腰上那一刺——他一運力,腰上傷處就抽搐一下,緊接著血液噴湧而出,如同塞不住的決口。長夏軍隊的兵器皆是帶有倒刺的,一旦刺入人的身體,再抽出兵器之時,倒刺就會生生刮下一塊肉,如同放血一般。那一刺,不僅刺得深,而且正中血脈彙集之處,情況不妙。
謝長風眼前一陣眩暈,這回,縱使是長夏的幻陣不出現幻象,他的眼前也看見幻象了:一襲藍衣飛揚,有人策馬而來,長發亂舞,神情緊張。
是方輕柳嗎?
不是她,那麼沒心沒肺,她自然不會來的。
可是,他分明聽見馬蹄聲急急,嗒嗒作響,節奏是那樣清晰,聲音是那樣漸近,嗒嗒嗒嗒,每一步都像是踏在他的心板上。
戰馬揚起前蹄,蕭蕭嘶鳴,化作一道利劍,頓時衝開密不透風的敵軍人群,有金戈相擊的聲音,呐喊震天,幻陣中辨不清哪裏有人,他已經奄奄一息。
千軍萬馬中,他看清她的麵容,他看見一隻纖弱的臂膀伸向他,那人大喊一聲:“謝長風!”
是方輕柳,是她。
謝長風探出手臂,握住馬背上伸下來的她的手。
暮色漸褪,黑夜拖著疲憊的腳步姍姍而來。
謝長風回頭望了望幻陣破盡的戰場,橫橫豎豎滿是屍體,大月國幾乎沒有什麼傷亡,地上躺著的全是身著長夏軍衣之士兵。活下來的長夏士兵不知有多少,但他知道,這一仗,對方元氣大傷,怕是不撤回長夏境地都不行了。
身前方輕柳的嗓音顫抖得快要哭出來,她讓他堅持一下,馬上就到軍營裏了……
謝長風眼皮子在打顫,他趴在方輕柳背上,聽馬蹄聲嗒嗒,聽她與他說話。他沒有力氣再回答了呀,不過能聽一聽,也是極好的吧。
楚青痕也策馬跟上他們的馬兒,看著謝長風身上的傷口,他皺了皺眉,將馬兒策得更加近一些,伸出食指和中指,快速而準確地在謝長風背上點了兩下,那是封住血口的穴道,雖然不知有沒有用,但能少流一滴血,也能少致一些命。
楚青痕眉頭深鎖:“我算到今日大月國必勝,卻算不出謝長風會誤闖死門,若是我卦象更明了,或許他就不會受這麼重的傷了。”
方輕柳眼淚橫流:“事已成定局。楚青痕,你先回營中,通知扶桑準備準備,一到軍營,立馬救治謝長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