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叫鄭觀音,滎陽鄭氏的鄭,觀音菩薩的觀音。
她的家族,自漢晉以來幾百年不衰而強,是這天下間公認‘五姓七家’之一的絕對名門鄭氏;她的父親鄭繼伯,與深為隋兩代天子所重的智越禪師交往甚密,更由此而讓智越禪師為他這極美麗且唯一的嫡女賜名‘觀音’。
明珠掌上,愛之重之,自出生以來,她得到的從來都是最深的期許、最好的教養,也從而,她有足夠的驕傲,和足夠驕傲的資本——驕傲又從容,她前十六年的人生,是絕對令人豔茨的名門貴女的人生。
直到,那一年、那一天,滎陽城裏的元宵花燈夜,萬千燈火闌珊中,茫茫人海裏回眸一瞥,十六歲的她,將目光交接了時年同樣十六歲、極是英武卻又極是溫雅的滎陽太守之子李建成——
她小字觀音,他小字毗沙門;
她驕傲美麗,他直率寬簡又溫柔英俊;
她是名門嫡女,他是皇親國戚的貴族嫡長子。
他們如此投緣,如此相配,在他們彼此驚鴻一瞥後的第二次相見,那麼羞澀、又那麼勇敢,他微紅了臉定定目注著她流波瀲灩的眼,極是冒昧又極是慎重問:“姑娘,我心悅你,欲結秦晉,白首偕老——你,你意下如何?”
她目瞪口呆,紅了臉、跺了腳,一語不能發,然後拂袖轉身而去!
但次日,當郡望甚高、民心極足的滎陽太守李淵,備足了無數厚禮並請了滎陽城最好的媒婆前來為長子說媒;當以百年名門自居、從來隻打算在五姓七家中為其擇婿的父母,對著這簡直莫名而來的新興貴族之求娶幾乎是倍感冒犯,而冷冷淡淡想要連人帶禮一起摒退時……從未有過的勇敢,從未有的執著,她遣侍女請來堂前的父母,於她的閨閣裏對著她的父母久久長跪,一字一頓說:“父親、母親,我願意——我心悅他,此生不悔!”
驚鴻一瞥,
了了兩語,
緣分如此奇異如此美妙,
相愛如此簡單如此純粹,
但相守、和爭取相守的過程,卻是那樣漫長又艱苦。
李家一次提媒不成,兩次;兩次提媒不成,三次……
當中,愛子心切,世人言倜儻豁達、任性真率,於鄭家父母眼中,卻著實簡直厚顏到無恥的唐國公兼滎陽太守李淵,為了成全其長子建成這十六年來最大的心願和終身幸福,更是全然拋開了臉麵——提婚被拒,擱別家是諱默如深,擱他這卻是要跟自個滎陽府屬和所能見到的滎陽名流們訴說並請教;且一而再、再而三,到第三次,更是親自帶了兒子、請了名流,尤其連著為她命名的高僧智越禪師一起邀來,浩浩蕩蕩,儼然一副‘我若不成功,便要您成仁’的姿態來提親!
——
他和她隻是相愛,並且依足了俗世的六禮、過程中並無一絲逾越的去相守;
但他們李家自覺用足了力氣,做足了姿態,他們鄭家則自覺受足了侮辱,嚐盡了憋曲……
名門與豪強,
兩家嫡長子與嫡長女兩情相悅的結合,卻竟過程中滿城風雨幾成談資,而成親日舉目蕭瑟、親戚避忌……
好在他愛她、他重她,十年如一;
所以她愛他、她敬他,無怨無悔。
隻是,
總有哪裏,
說不清為什麼,
讓她發自內心深處,抑鬱寡歡、而淒清孤冷。
直到,
她目睹著長孫安然嫁入李府成為她的弟媳,並且,一天天一日日,跟著那個她原以為‘身世飄零寄人籬下,至今也才年歲十三僅她一半大的小小孤女’相處,她才終於明白,原來:
這世上,有人可以如此從容如此強大;
從而在這壁壘層疊的無常世事裏,過的如此悠遊自在,又精彩無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