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眼就是“七七”了,蘆溝橋事變已有四周年之久。均臣與裕元決定一同茹素一日,並由均臣執筆莊重地寫紀念文一篇,寫完後,均臣和裕元正襟危立,由均臣把紀念文高聲朗誦一遍:
這四年裏,雖中國經濟之償失,數在不渺,然日人之消耗也使其欲罷不能。四年來,日死傷已達兩百萬,我國士兵之犧牲者,雖比較為眾,但以全國人口之計算,日與我,正是一於六之比,可知日雖為世界三強之一,但彼既不能戰勝中國反而足陷深淵,雖常誘中國於絕途,惟現中國以之強硬態度和重大犧牲始終不屈使其叫苦連天矣!中國雖困難重重,但中國最終一定戰勝!
一大清早就覺得炎熱萬分,日光曬在背上有些熾辣辣,應該是這年入夏以來最熱的,氣溫高至94度[1]。店裏大開電風扇,以至鼻孔流涕。趙先生買了一隻大西瓜,洋二元,大家都吃了不少。這時有人敲門,送來報紙一份,以為是《申報》,不料送來的卻是《國民新聞》[2],送報人將報紙往內一塞就跑了。趙先生說:“操那傀儡的機關報,明日再來就奉還他們,再遲些有《申報》來多多看看。”大家邊吃邊聊,趙先生、裕元和均臣三人大罵葛先生,大家將許多舊怨新恨都掏了出來。正聊得爽快的時候,葛先生突然氣急敗壞地走進店,進來第一句就是:“店中有人竊銅管。”原來昨天下班後蘭技五金公司的師父來取黃銅管,準備拿去做管子接頭,此時葛先生發覺,黃銅管已不翼而飛。葛先生將一枝寸二的銅元重重敲在櫃台上,那應該是連接黃銅管的部分了,空氣極其緊張,尤其是趙先生低頭不語作深思狀,因為此貨係彼售來。葛說:“看在情麵關係,這次不追究,否則須照價賠償。”他看了看趙先生,就把話頭咽了進去,有些不肯講。等趙先生一出去,葛先生在店中幾乎氣得要炸開,囉囉啥啥,閑言非凡,衝著趙的背影,用逼出來的聲說道:“隻會吃不會做,店中東西死人不關。”接著轉過來又衝著兩位學徒咆哮:“另外的隻能送送貨,實在是素火腿無啥用場!”
不知是在說錦華還是在說均臣。接著又向錦華說:“以後你跟均臣二人規定分工辦法,譬如他去送貨至江南,那末你該洗碗,反之,也如此。總之,你們可每星期循環。”他又轉向均臣卻斜著眼瞥著錦華:“儂又不是來做少爺的,派頭介大,祿祿要人扒扒動動,操那!”說著到這裏,射了射蛇樣的目光,“買來的東西要數數清楚,假使少了,儂又沒有從寧波帶了許多錢到上海來,可以賠償嗎?”兩位學徒被吃“牌頭”,但也隻能對著那等等不堪入耳的尷尬話,強忍著無名孽火高竄百丈。見兩個小鬼氣成那樣,葛先生緩了緩口氣,讓他們去江南造船所打派司,打派司要拍照一打,葛先生要他們從店拿八角錢。但錦華不敢動,悄悄對均臣說:“這幾日,葛很難看我,叫我坐著,不要出去”。均臣隻好自己先去,沒想到剛一出門口,忽見地上濕血滴滴,原來是一個黃包車夫腳被碎玻璃劃開,血流如注,傷口約有寸餘,正由隔壁順康號的老司務永慶替他用鉗子去鉗碎玻璃,車夫痛極慘呼,情況為之淒慘。先後共鉗出玻璃片四五片之多,都大有半寸大小,係熱水瓶膽之碎片,“不知何人如此無道德”永慶罵著,見到均臣示意他幫忙,均臣忙回店中取白藥粉及布一方,遞給車夫由他自己包紮上。均臣一路小跑,先到天潼路理了個發,花了洋五角,然後至紅運照相館去拍照一打。
拍照後回來店中,就接到黃浦洋行的忽然來電須要火油四聽及義大水泥三袋,惟是時老虎車沒有,所以想至外邊去雇,外邊的拉夥車真貴,須洋一元半直至海關。均臣與裕元馬上雇了一個老虎車和一個夥計送貨到新關碼頭,候太沽小艇帶去。
剛到新關,小艇就忽忽而到,大小與黃埔自己的差不多,有英文LUKADU字樣書於船頭,煙囪黑色,上管頂略像喇叭式。貨裝好後,看著太沽小艇遠去,江水翻起腥腥的味道。接著他們又趕到有利行催貸,再去虹口龍記洋行買羅盤針七隻,每隻900元。好忙的一天啊,事情基本上辦妥,均臣頓感鬆懈下來,他與裕元沿著黃浦江走,看那滔滔的浪在日光下反起鱗瓦金波,還有天上的白雲在碧青的天空中,均臣多想象塊白雲可以自由自在地飄。他們一路走一路說著閑話,均臣說:“假使將那些羅盤針運給大後方去該多好,那裏一定很急需的”。裕元說:“是啊,你認識的密斯包,據說她就是那邊來的人。”說到這裏,裕元好像想起來一件事:“均臣,你曉得羅鬆年嗎?”“當然曉得,前兩天他還來過店裏,拿了本《徐誌摩選集》過來給我看,那天還跟他走了四盤象棋呢。哪能啦?”“哦,你不曉得嗎?此人聰明過人,惟品行素所不檢,又常危害別人。”均臣很吃驚:“不會吧,我覺得他人還不錯啊!那天他還介紹了一個潤肺的藥給我,是瑞士貨,說是叫‘賽德士’,11元一盒,非病人也可以吃,因為是補肺的。”“你還講藥?你曉得國光藥房那兩個剛來不過幾個月的學徒嗎?”“曉得啊,幾乎每天見,他們的店不是在我們附近嗎?”“他們最近與羅很投機。他們聽羅講,他欲往新四軍占據地泰州,並極勸國光藥房二學徒同去。二人意誌既弱,而又無經驗,竟然貿然答應,還先向店中告辭,後住宿某小客棧,專等羅替二人安排前去。”“真的嗎?一些也看不出嘛。”均臣有些興奮的說。裕元接著講:“但事有其巧,羅的事昨被他家長知道,不準羅出去。”“啊?那倆個人不是如喪家之犬,既無父母在滬,又無親戚,不是茫茫不知所終了?”,“是啊,但他們心又未死,又不敢同別人講,因為羅說這是機密事,不可跟任何人說,他們隻好抬頭望天。幸好趙先生從羅父母處知道詳細後,義心頓起,就付電給他們,但又不知房間號碼,好不容易打聽到了,昨天去客棧尋到他們,商量怎麼解決。今早你出去拍照片的辰光,其中較小一個到此地來,以為羅有消息,趙先生又大大勸他一番,明日預備再去訪彼兄,勸其重作正業。趙先生之俠義行為真是可嘉。”“我想象羅此人,便是害人的壞蛋,自己既無把握,又無法一道同去,可憐此二年輕小識,身邊又無幾張大鈔,一旦地方尋不著,而錢用盡,則流落他鄉,假使父母知之,是否要哭得死去活來呢?”“是啊,況彼地又非真正****,根本是背叛國家的亂軍啊﹗”裕元和均臣不禁感慨著。快到店時,均臣又跟裕元說:“葛先生叫我腳踏車去學學,還有學算等。你覺得呢?”“那當然好了,多多學習為妙哩。”“那你可要多幫幫忙啊!我請吃…”“行了,不吃你的冰結漣了,上次都拉肚子了。”裕元搶著說,“不吃冰結漣就給你吃阿莫林!”“哈哈哈哈哈”倆人嬉笑打鬧著,回到了店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