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些天均臣向國華所借《血海仇》轉借於阿蘋,阿蘋也借給均臣《馬班小姐》一本。不料國華的書阿蘋竟然找不到了,而現在國華問均臣討還,均臣沒法隻得昨天與炳仁到四馬路去買,不料書價竟高至九折卅六元,從前不過十元餘而已,經過還價,廿元成交,買來賠償國華。今天從外灘送貨回來,均臣順便到姨母處還阿蘋的《馬班小姐》,見到阿蘋後也沒提起買書還國華書的事,他隻是與阿蘋談起魯迅,阿蘋卻說“他亦是壞人”
,均臣問:“何謂壞人?他作了一部《阿Q正傳》不是很大貢獻嗎?”阿蘋說:“那有什麽益處?”均臣不覺惱了說:“所謂文藝者實與國家前途大有關係的。”
阿蘋聽聞卻冷然而對之。嗚呼,均臣心想,且不說她馬虎掉了國華的書害得均臣破費了本來要買魚肝油的錢,她本人還那麽落後,自己既不求學又不就職,每日在家唱“小醜”研究紹興戲,待嫁閨中,隻想嫁個如意郎過溫和生活。想到此,均臣的心就像渺茫之雲霧,不可收集。
均臣夜裏發了一夜的燒,做了不少惡夢,夢中看見《紅樓夢》裏的妙玉為了“共產主義“被捉了去,後來妙玉變成了密斯包,再後來又變成了小毛。於是驚醒,又睡,出了幾度冷汗,身體非常的不適意,看來是傷風了。早上起床就去討教於樓上張師母,張師母承小毛替均臣煎了一碗藥,這真使均臣感激不盡,想不到像他這樣微賤的一個,能受人這樣愛惜,將其當作兒子和兄弟看待。小毛對他亦如以前那樣的好,均臣又想起朋友間對小毛的議論,但實在也看不出小毛是他們所說的那樣的人。喝了張師母的藥,又睡了一會,但感覺更不對,冷得像處冰窟,汗毛直豎。他掙紮起來,往華聯醫生室去,路過陳一鶴雜貨舖,碰到陳掌櫃,他說他們的帳房李君已經去世,這消息使病中的均臣不覺感歎之至,想做人與做夢何異。到了華聯醫生室用三角掛了號,又等了好久,一位叫趙懷仁的醫師來看,看後包了三包藥粉,洋七元五角。均臣問:“好便宜些嗎?”醫師說:“好,算五元吧!不過我自己本錢也要七元五角呢!”天知道這醫生說的是否真的。
好在今天是日人的天長節,書不用去讀了,江南所也放假,今日一定不忙,所以店裏亦不用去做。均臣從華聯醫生室出來便回了住處,倒在床上翻看起《雜誌》。內載《記阿英》一文,阿英即是錢杏邨,從前曾與成仿吾、韓傳衍並稱作中國三大文藝批評家。該文將阿英從批評家至市儈式的編書、再到淘古書、以至劇作家的經曆評論一通,並且說他把當時政府用殺戮手段改為“軟勸硬做主義”。看一陣《雜誌》就起來吃華聯醫務室拿來的藥粉,每四小時服一包。中午食飯,均臣也隻吃了半碗,且味苦,或淡而無味,生病到底是一件難過的事呀!像他流浪在異鄉,雖有親而均不可犯,一旦重病恐怕連睡到地方也沒有的。吃完藥,在鏡子裏看到自己,臉瘦得很多,也黃了許多。突然的一陣咳嗽,吐出很多痰,質濃,仔細看則帶粗條的血絲,這樣一連吐了四、五口,令人駭然。均臣想這恐怕是陸先生送的“禮物”了,一定是第一期了。死活倒不關,但身體膚發原屬父母,怎可隨意摧殘,所以一時悲恨交加起來。均臣勉強來到店裏,見到錢小開,問起咳痰帶血的事,錢小開說:“不要緊,是氣管炎的緣故。不過人心要定,如晚上工事少作。”炳仁也說:“肺裏的血是夾痰成葉脈狀,而你粗粗的一條,沒有關係的。”聽罷均臣心稍安。
晚上均臣又往姨母處,道及吐血事,姨母叫他去買魚肝油吃,均臣本想說沒錢,但話沒出口,就咽了回去。姨母又問均臣的父親有信否,均臣說:“收到一封,但父親雖說不用寄錢,但又說每月非百餘元不可。”姨母說:“是的,本當該寄去,可你幾月來又沒有外快進賬,哪能帶去?”姨母也知道他們店裏最近終日無事,非常無聊,蓋沒有生意於夥計們是有害的,不但年底花紅被藉口作廢,而月內的外快亦斷續一段日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