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從前的話﹐說起來長得很呢﹗母親在三十日中的話﹐編得比較有次序的記述一下吧﹕
父於前年荒年時﹐將錫瓶六隻換錢而雜米吃﹐時弟也在﹐父竟一人自食﹐質之﹐則道﹕“現在是自管自的時候﹗”母親因東西被盜搶之一空﹐否則也不會沒吃的﹐後來食的是雜糧之類了﹐如糠﹑痘榨﹑酒榨等廢物﹐成為鄉中人人所食者。父後沒有了錢也靠母親而吃此。
父親近來大變了﹐比如謊話很會撒﹐罵人也很會罵。每在別人前訴苦﹐而不會感到恥辱。他寫信給我﹐說“從不爭吵了”,可是現在仍然無改過。嘮嘮叨叨的話反比以前多口很饞﹐每在廚中偷吃小菜﹐肚也大得很﹐吃了常說沒吃。現在自去年九月起﹐父時在舅父處取小麥,母又給其米鬥半﹐到白沙去吃﹐晚上回烏隘家吃湯飯二碗(這自弟來申後﹐向來如此)。
大舅母賤骨難醫,已與大舅父分居。自與以前情人傳浩脫離開後﹐又與黃岩人阿背有私,全村已盛講一時。據說傳浩另有情婦﹐大舅母竟親至壓塞堰該婦人處去吵罵﹐以示“吃醋之意”﹐後被母親知道﹐將她大罵一場﹐她討了饒﹐說“以後不敢”等語。以後雖與阿背行動稍秘﹐而阿背對母親等馬屁倍加﹐並且要求為小舅父家之長工﹐母因他係盜舅父處之穀的阿幼的兄弟﹐恐以後被其損害﹐現在壞人眾多﹐決不可罪之的,所以將計就計而許之了。大舅母對母親殷懃非凡﹐是恐她去告知大舅父也。母親說對大舅父不說了﹐她年紀已老改也改不了的﹐大舅父知之﹐不過大打一頓﹐而悔氣的是母親﹐將要被人欺侮的。
黑炭在幾年來﹐已學會了各種賭博。在前年母親來申時竟賭得一塌糊塗。小舅母也不去管束他﹐弄得壞極﹐常與劣友為伍。母親回甬地﹐嚴加管束而無用。後其至白沙讀書﹐而半途至寧波去看戲﹐學業無進﹐學校又不好﹐自去年下半年以來﹐幫小舅父種田了。現在他看牛鋤田地﹐都很精﹐就是氣力方而言也不小。但不過性殊嗜賭﹐今年農正﹐因拜祖得洋二元﹐到牌九處去打﹐一贏竟有千餘元﹐多是賒賬﹐但現錢也不少﹐被人無故取去﹐自己取回的不過260元﹐存於母親處。在賭時﹐他誰都不怕﹐母親自賭場騙了他來。在初四那天大打一頓﹐總算賭場不大去了﹐可是以後是難保的。他的性情像小舅母﹐性慷慨﹐但無主張﹐少自愛心﹐易被人欺﹐在現在世界﹐實在難生活的。如叫他種田﹐年紀大了﹐說不定將產業都去賭了。如作商﹐環境不好不要說﹐且無點墨﹐尚須讀書。除非以心理去感化他﹐或能有希望﹐可是他現在已有十五歲了﹐大舅母又不去管他﹐實在太遲了﹐奈何﹐奈何。
瑞霞之做事方麵甚為穩當﹐小舅父非常得意之。不過去前年也曾被人誘﹐賭出洋百元﹐續以米還債﹐自此次後﹐不敢再涉賭境矣。我回鄉﹐小舅父命她殺了一隻雞﹐肉啦蛋啦也拿來不少﹐並有一次﹐特地為我煮帶魚一碗送來﹐其情莫能卻之。
韻芬甚懶﹐日在室內看書。看書之習雖好﹐而看者多為老小說類。我送給她之童話看過了﹐可是給她的“創作”卻無心去看它﹐而知其程度淺而不求進。至於隻看書而不做事﹐實在是最不好之行為,又非閨閣千金﹐難道可曰“正當”﹖又她不多講話﹐我以熱心相談﹐彼卻以冷淡對之﹐使人怪不舒服。
小舅父為了土匪多﹐被詐得不得了。所以常不願種田﹐欲叫黑炭去學徒﹐自己種了十畝﹐自度自給﹐以過其隱居生活。大概年齡的關係﹐大有陶淵明的思想﹐常賴以命運﹐現在身體很不好﹐恐在世不久的。
大姨母與其婆爭吵不得了﹐近居皇檻橋﹐其婆每月規米二鬥。皇檻橋者為一佛堂﹐二鬥米全數給堂內﹐而其婆做燒飯種菜等工作。此名曰“修行”,其實是受堂中人欺騙而已。我回鄉後二日就寫信至她﹐但一周後尚未見來﹐後又發一信投之新河頭航船﹐過了一周始來。見麵時大姨母已老多矣﹐衣服也隨便﹐不像以前“那個”講究。大姨母本不欲來申﹐後來又欲來了﹐所以馬上在其鄉公所寫證明書﹐在寧波打了旅行證﹐這次要與我同來。
小姨母在前年夏季在病前為了發神經病第二天就得了時疫﹐由母親陪至廟裏服侍至死。此本險症﹐幸母親未被染﹐幸哉。
大嬸母(即大伯的老婆)以我所見與四年前並無異。我到後四日去拜訪過。其女麗琴也一道居住﹐其孫女已七歲。我去時麗琴剛出﹐送去果肉二斤﹐細粉若幹及餅幹若幹。並給女孩洋六十元﹐彼不受,第二日還我。我在彼處僅寒喧數話﹐吃年糕一碗。複至姑丈家,姑丈自去年得病﹐剛於上月逝。我拜了一拜。堂兄香臣也在,八九載不見﹐彼已成壯年矣(二九歲)。據他說為上海銅錫店掮客。但他甚冷淡﹐我也覺無味就歸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