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秋雨綿綿,溫度驟低,時覺寒冷,真不舒服。舊曆不過九月中旬,而廿二日將是立冬,日子真快呀!今天是日人的明治節,江南休假,所以店裏也無什麼事情可做,均臣便看起王禮錫編的言行版的《我們的讀書生活》。書中包括了李季、郭沫若、豐子愷、胡適等五人所作文章。他們的苦學精神使均臣慚汗淋漓,自己有時自以為聰明,太看輕人,以為自己一定高人一籌的,其實呢,比自己高深的人多啦!隻是畫幾筆寫幾句能超人一籌嗎?這真是管見呀!現在知識技能很普及了,一點點技法不應大吹法螺,表示好像有好大本領,其實隻屬極淺薄的低能兒而已。均臣自學日文迄今已有二年有餘,然仍不能懂,因為無苦學精神。天資特笨的人,比如自己,隻有比人加倍還好,而自己卻時時在躥級而行,想短期成果,這將免不了要跌踢身體的。雖然自己時時警惕著,要利用日中一分的光陰,可是日中的腦子總是不安定,昏亂,不能集中,使他感到極大痛苦,他雖有強大的知識欲,可是自己又不能利用時間,加上自己的笨拙,比如昨晚趕作了一夜的簿記,臨睡時尚未算好,天生缺陷的人是最痛苦的,他想他的拙劣,除先天外,恐怕後天不喜運動,和無人指導與激發也是原因。
今午張合興公司的張老板請客,買大蟹廿隻及召菜數道。張柄初與錢小開先後趕到,錢小開自以“元老”地位,藐視一切,喧賓奪主,使人看之憎惡。此種人若依均臣的意思不用去叫他的,都是卑賤的老趙善於“拉客”所致,可惡之極。
中飯後均臣又覺大疲,偷而瞌睡。他在廁所睡了約廿分鍾,登時精神爽快起來。近來均臣感覺身體極衰,低頭時多即昏花。炳仁說均臣曾在半途驟走數步又去瞌睡,但他自己一些也不知。這時幼臣忽來,他剛去毛全泰,在姨夫處取來莉霞來信一封,說母親欲乘下班寧紹輪來申,並托姨夫替泉尋好些生意,信中又說鄉間米買六千多元了。均臣知道,母親她們雖說“下班寧紹”來,但隻少尚要遲幾日,這是老脾氣。母親說要來,其實均臣則希望她不來好,她老人家年高了,這樣艱難的旅途,不是苦了她嗎?佑臣自韻芬來申後,還沒有去過,均臣叫他有空去看看,畢竟是表姊,幼臣隻是點頭不語。均臣始終鼓幼臣自勉,他拿出那本《我們的讀書生活》遞給幼臣,想以激發其誌氣,他認為幼臣的天資比他好多,但幼臣什麼都淡淡然,不知是何種道理,均臣有時很想早些死去,但又不舍,因為以後的家人還有世界究竟會如何呢?他要看過明白。
兄弟倆又閑話當前局勢,報載緬甸吃緊,但細詳消息則無。廣西方麵聞已迫桂林而推進中,戰局又轉呆滯。均臣說:“為什麼不快一些呢?人類真可憐呀!自頭至腳活在這世界上不過一百年足了,可是卻要在互相爭奪殺戮中過生活,難道我們安定地過活不可以嗎?”幼臣也說:“人類都是自私的,你們都想個人幸福,想做人上人,以至世界不息地在戰爭,你們是人,人是做工過活的…”,幼臣話沒完,均臣就搶說道:“是啊,那又何必把自己製造成殺人的英雄來誇耀於世呢?你們若要過舒適的生活,但打光了勞動階級誰來替你們造洋房,種大麥?”幼臣搖頭道:“他們說這是世界大局你們不懂的。”“真的,我真的不懂呀!”均臣感歎著。
閑話間已經晚上了,兄弟倆隨便吃了飯,就出去了。因為晚上六至九時是均臣站崗,兩人便在自警亭閑談著鄉情,不知不覺中竟多站一小時,這時李湘泉也來,加入他們的談話。湘泉頗自大,說將來欲去開農場,做農場主,均臣斥之為“資產階級的夢”,可湘泉說這是有益於大眾的,並且****此目標做下去就先要發些小財,才可去買田。他的那個在南京的叫鬆全的朋友,現在又去作記者了,但生活極浪漫,在小報寫特約稿,有一題為《二姑娘》,描寫****的。湘泉又說其在小學時,常考一名,而鬆全隻不過四、五名而已,而且隻不過讀到初中二為止了,但竟這樣有魄力足叫人欽佩。他前一段時間還曾罵一官吏,而被提進好幾天。“勇敢的人,總能成功,不過路須走正。”這是均臣的結論。快十時,接崗人才來。三人分手後,均臣回到店裏又是加班,近來無晚不是工作到十二時或一時才睡,可是事情仍有許多,總是做不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