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隻有均臣一個人在店裏,張炳初從鄉下回來了,均臣忙問炳仁有沒有一起回來,答曰,炳仁還有些事情,可能不日即回。對於炳仁還不來,均臣殊為苦悶,他要把他的計劃對炳仁討論,欲此後大家攜手努力,專門與社會戰闘,以練真銳氣。正尋思著,炳初來問:“為何人都沒有?裕元來否?”均臣便說,裕元與老趙、錢小開、全生等一起去了沈老三家“挖花”,剛才沈老三來電,說他將“頭錢”買了些魚肉類,算是請客,叫均臣也去湊熱鬧,但均臣最不喜賭,於是不高興去。炳初聽了火冒三丈,他忍不得職員在工時去叉麻將,於是在告示板上憤恨地著上二條曰:“本年帳及新舊賬簿交換,須於十八日談事!”第二條曰:“張炳仁無故曠職,罰薪水一日示做”。他的意思是“大義罰親”而可“旁敲側擊”地告訴其餘人。
均臣轉身致電沈家告知裕元,裕元下午三時才來,看了告示,認為是侮辱,大發牢騷,說是“明年(指舊曆)賊的兒子還在此店再做!,十八日那天即辭職,或者明日問張,‘炳仁曠職罰薪一日,我禮拜日曠職也罰一月’”均臣聽了不覺大笑,問裕元他要往哪處去,裕元不說,又像與均臣賭氣,均臣反而規勸他,叫他不要感情用事,裕元就像小弟弟,要用柔語來哄。其實這也太過於擔心了,如果真的他會辭職,敢找炳初說嗎?他不過背後裝好漢而已,至於他到別處去做,老實說,他連賬房都是不能做的,裕元總是拚命誇大了自己,以為自己了不得了,好笑之至。裕元為了證明自己能幹,便拚命考究寫去年之清單,卻把該帳的差與對置之腦後,這也難怪張炳初大下“手諭”了,確實他做的全是無聊事。為計算結算,裕元不知哪裏來的一股勁,特然很興奮了,而且決心在今夜弄到十時才走,至於下午所說“回頭生意”一節倒是煙消雲散了。
在裕元做帳的時候,國華來找均臣,自國華結婚,他們還是第一次見麵,均臣與之閑談一小時。國華說結婚用洋二萬,現在很努力賺錢。可在均臣眼裏,國華還是老脾氣不改,仍不說正話,歡喜說東道西,無意義之至,每使人煩躁得要跳起來。比如他看見一把刀,他就問這是那裏貨?又問這恐是中國做的吧?又問什麼用的?這柄是骨做的嗎?什麼地方買的,快嗎…?你若不截斷他,他永遠會問過去,這人真讓人“欽佩”。為了打斷國華的嘮叨,均臣建議去見許多年沒見的老鄉田餘奇。田的店在五初弄,田是小開。當他們進去,田餘奇便擺出小開模子,叫一年紀相同的學徒倒茶,打起電話來也是十足小開派,令人看不過去。對均臣和國華是一麵孔的老大哥腔,大談其“我行我素”,均臣等隻好以“是是”敷衍。均臣本以為此人尚老實,不想來到上海也變了模樣。
與國華從田餘奇店出來就各自行路,當均臣進到店裏,竟然看到炳仁已回來了。今早問其兄,還言過幾日,並罰其弟一日薪水,可見炳初虛偽。不過,見到好友,均臣甚為歡喜,相別僅半月,卻有些陌生了。炳仁帶來排骨二千元,在途上所謂“檢問”者吃去大半,剩下的隻有幾大東西。據說此為錫地有名產物,其實也不過如此而已。可既然有排骨可為下酒菜,均臣乘興叫來小毛、和小毛姊姊彩霞下來。彩霞近與其婆分居,暫來娘家住數日。為想更浪漫些,均臣硬拖裕元在此過夜。他們用洋二千購鹹肉菜等而煮,又買些花生米燒酒,加上炳仁的無錫排骨,高聲彩烈,有酒有色。小毛又從樓上拿來帶魚,將帶魚等共煮一大鍋,味極鮮美。開始時,大家交談還算熱鬧,但不知怎的,後來又不高興起來,無聊之至,實無善談人之故,裕元、炳仁等於是個死人樣。
飯畢,為了打破沉悶,毛姑娘說:“我做了一個很下作的夢”,均臣心中不覺一大跳,趕緊問什麼?小毛說:“我夢中見裕元、炳仁、彩霞、我和均臣都睡在一個房間。我睡在地鋪,均臣睡在帆布床上,均臣很壞,故意從上麵翻下來,壓在我身上,我被他壓得透氣勿轉,大叫‘毛吵..’可他一定要吵,後來全生來了,我同均臣才逃了…嗬,我醒來後出了一身大汗呢!”大家聽得拍手叫好,而均臣聽得心裏亂糟糟,這姑娘竟會將自己的春夢都說了出來,均臣又問道:“那有什麼下作呢?”小毛說:“我同你同睡一頭啊!”均臣真不知該如何製止自己,壓抑自己,她接著還說:“這是日中想了,夜裏才做的啊。”好一個直心的姑娘,除非她不懂事,不然為何如此無頭直說呀!後來不知怎的又談到結婚過女子乳顏,女處膜等事,並大講性學。全生索性直接問小毛月經何時來,小毛說在十七歲,彩霞說也差不多,全生接著又問:“****有嗎?”小毛搶著說:“當然有些”,又問月經是何色,毛說:“是紅的”,“你第一次來吃驚嗎?”:“在第二晨忽發現,慚極便去問阿娘,阿娘又在小廚內取一方布,我兜好後時時掉下,真討厭!”不知怎的又談到結婚過女子乳顏,女處膜等事,並大講性學,兩個女孩聽得頗夠味,不但不以為羞,還大歎男孩們“博學”,卻不知道他們是在賣野人頭。這時裕元為了結算賬,十時便起身要走了,雖然大家想將他強力壓下來,他卻發了死人脾氣硬要回去,於是大家都相繼走光,使均臣頓感掃興乏味。
新搬進來的那家錢莊,每晚在十時就關門上鎖了,但凡此樓房客進出都要通過其門,極不方便,均臣他們曾與之交涉,對方的學生子說去見其老板談好了。這時裕元結賬完正要出去,叫那個學生子開門,可那個學生子說:“十時多了還走什麼?這樣遲。”均臣與炳仁聽了火光,大聲吵著,大敲其門,而彼卻始終不響。他們恐嚇要敲鎖,也還是不開,均臣大怒,一腳把其門跌開,那學生子睡在帆布床上不響,別的人也不響,均臣問:“死人還是活人?”也還是不響,後來裏麵大概老板在問了,那學生子說:“他們要開門,還是神氣活現呀!”其後就不響了,大家就動手將其鎖敲多二、三下便脫,衝出樓外,真是開心之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