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過兩天,劉副局完好無損地出來了,雨城倒是沒有保住,停業整頓。老黃再帶著小崔出去巡夜時,發覺小崔老打不起精神,鹽醃過一樣。老黃隻好安慰他說,年紀輕輕,你怕個鳥?老劉不會把你怎麼樣。
這天天還沒黑,老黃和小崔著便裝逡巡在雨田區老城廂一帶密如蛛網的街巷裏。徜徉其中,老黃有一種從容,慢慢地抽煙,慢慢踱開步子。路邊有一處廁所,小崔便意突然來臨了。他問老黃有手紙沒有。老黃把除了錢以外所有算是紙的東西都掏給他,並指指前麵一條岔道說,我去那邊等你。岔道裏有一家雜貨店,店主很老,貨物擺得很零亂。到得店前,老黃突然想給女兒打個電話,他記起這一天是女兒生日。雜貨店的電話接不通,但計價器照跳不誤。老黃無奈地付了八角錢。老黃隻有掏出自己的手機撥號,一扭頭看見這巷子更深的地方鑽出一條漢子,長了一對注冊商標似的魚泡眼。老黃餘光一瞥,已經確認那人是誰。他這才發現褲腰上沒別小手槍—以往他都別著的,一直沒摸出來用過,以致今早上偷了懶。他朝魚泡眼皮文海走去。皮文海身體板實,沒有手槍光靠兩隻手怕是難將他扭住。老黃來不及多想,看看手裏拽著的諾基亞,沒有一斤也有八兩重,堅固耐用。原裝外殼早就漆皮剝落,他看著幾多眼煩,前不久花三十塊錢換成個不鏽鋼的殼。挨魚泡眼越來越近了。對方顯然沒有察覺,走路還吹口哨。老黃沒撥號,嘴裏卻煞有介事地與空氣噓寒問暖。
兩人擦身而過時,老黃突然起勢,大叫一聲皮文海,那人果然循聲看過來。老黃揚起手機,猛然砸向對方腦袋—這時候,隻要拽著比拳頭硬的東西,就要盡量省下拳頭。老黃本想砸致人昏厥的穴位,但畢竟年歲不饒人,砸偏了幾分。他趕緊往前一步,揚起手機再砸,這次是用手機屁股敲去的,力道用得足夠大,皮文海應聲倒在地上。
小崔循聲趕來,老遠衝著老黃喊,怎麼又跟人打架了?老黃扭頭一笑,說你看你看,地上趴著的是誰?小崔認出了那個人。老黃的老手機也光榮散架了,鐵殼脫落,部件還在地上蹦躂著。老黃不急於把皮絆扭上警車,而是把小崔的手機拿過來撥叫指揮台,要求馬上調人手封鎖、排查這片街區。他盼著拔出蘿卜帶出泥,兩個家夥一齊拿下。皮絆在地上軟成一團。將他拍醒了,老黃拿出鋼渣的頭像問他話。皮絆瞅了兩眼,又裝昏迷,不肯說話。
老黃安排小崔繼續盤問皮文海,自己則抬起頭往周圍看看。這一帶都是私房,兩層樓或者三層樓,貼著慘白的瓷磚。在瓷磚映襯下,零亂的電杆和電線暴露出來。局裏增援的人很快過來了,老黃當即進行布置,每人拽一張鋼渣的模擬畫像,一戶一戶排查。警察們早把鋼渣的模樣記得爛熟於心,隻要鋼渣一小片頭皮進入視域,肯定能順勢捋出全須全尾。把整個街區篦了數遍,也沒有找到鋼渣這個人。天已黑下了,皮絆被扔進車裏。隔著不鏽鋼隔柵,皮絆依然鬆散地攤在車座上。老黃看著被胡同一一吐出來的同事們,蔫頭耷腦,知道今天是逮不著那個人了。再一扭頭,往車裏睨去,皮絆嘴角似乎掛著嘲笑。
鋼渣老是不能把那顆炸彈徹底造好,但炸彈的雛形已經有了,顯現出能炸塌一整棟樓的凶相。在雨田區,為了省錢,鋼渣和皮絆共同租用一間房。皮絆對桌子上那顆鐵疙瘩過敏。他老問,鋼腦殼,你那炸彈不會抽風吧?鋼渣笑了,向他保證,這鐵疙瘩雖然差幾步沒完成,但很安全,用香煙戳都戳不燃。皮絆當時鬆了一口氣,但晚上睡覺以後噩夢連連,睡不踏實。
那天一早,皮絆爬起來就給鋼渣出主意說,鋼腦殼,你還是到郊區租農民房,一百塊錢能租上三間平房,前帶院後帶園,你在那裏搞核爆試驗都沒人管。鋼渣把腦袋揚過來問他,你怕了?皮絆承認說,是,老睡不著。鋼渣看看皮絆,這幾日下來,他兩眼熬得外黑內紅,仿佛是帶聚能環那種電池的屁股。鋼渣正想著換個地方。出租屋太過狹窄,光線也暗,他幹起活來感到不爽。郊區有很多人去樓空的農民房。農民舉家出去打工了,房子讓親戚看管,稍微花一點錢,就能租下。他租了一套,把炸彈拿到裏麵。關於引爆係統,他怎麼弄都不稱心,有一兩個細節和自己的構想有差距。他這才發現,自己竟然是個精益求精的人。
那天,他在郊區農民房忙活一陣,擠專線車去到雨田區。走進巷子,天已經黑了,他聞見一股爛魚的味道。爛魚的味道揉爛在巷子發濁的空氣裏。鋼渣腦殼皮一緊,感受到一種不祥。他趕緊抽身往回走,快上到馬路時,看見一長溜警車嘶鳴而過,有些車亮著頂燈,有些車則很安詳。那一霎,他準確地猜到,皮絆肯定暴露了,被扔進剛才過去的某輛警車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