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昏時的長安城突然下起了淅淅瀝瀝的小雨,大街上的人們都低著頭匆匆忙忙地趕路,相比他們的狼狽和惶急,左手提著金絲鳥籠,右手撐著柄鵝黃油傘,在細雨中緩步而行的蘇小三,就有了一種說不出的閑適和寫意。
長安城中認識蘇小三的人不多,但見過那個整天提著鳥籠、有幾分紈絝模樣、經常光顧淩雲樓的蘇公子的人不少,大家對這種整天遊手好閑又年少多金的公子哥兒,既有些看不起又有些羨慕。
淩雲樓是長安城有名的酒樓,除了占著幾分雅和靜,更以它高出其它酒樓一倍以上的消費、低出尋常酒樓數倍的服務讓普通人望而卻步,而對飲食服飾十分挑剔的蘇小三,在這兒卻有間隻為他一個人服務的長年包間。
當蘇小三跨進淩雲樓時,淩雲樓的大掌櫃立即屁顛屁顛地跑過來殷勤招呼,那恭敬勁兒就象見到親爹,看來他們的服務也是因人而異。
“客人已經來了,就在外麵等著呢!”大掌櫃在蘇小三的耳邊低低地說著,順手接過滴水的油傘,然後靜靜立在那裏,等著蘇小三的吩咐。
“這鬼天氣!”蘇小三撣了撣衣擺上的水跡,方抬腿跨上樓梯,踱向二樓的包間,樓上最裏那間淡雅軒。
在軒中坐定,蘇小三伸了個長長的懶腰,方淡淡吩咐掌櫃:“讓他進來吧。”
掌櫃悄悄退了出去,不一會兒,就帶著一個衣衫土舊、身材高大的漢子來到軒中,那漢子頭上戴著碩大的鬥笠,遮住了大半個臉,隻露出下巴上黑黢黢一副落腮胡須。
“坐!”蘇小三隨手指了指桌子對麵的椅子,然後轉回頭,開始專心致誌地逗弄起鳥籠中的金絲雀。
掌櫃輕手輕腳地擺上兩個茶杯,正要衝上香茗,卻見蘇小三輕輕地揮了揮手,掌櫃忙放下茶壺,悄悄地退了出去,並順手帶上了房門。
那漢子在對麵的椅子上坐下,似乎猶豫了一下,方摘下鬥笠,順手放在腳邊,然後靜靜地等在那裏。
蘇小三奇怪地掃了他一眼,隻見他年紀跟自己相仿,也在二十七八間,眉目有些清秀,與頜下那副威猛的落腮胡頗不相稱。隻一眼,蘇小三就看出他那拙劣的化妝,不過對蘇小三來說,什麼樣的人沒見過?所以也沒放在心上,繼續逗弄他的金絲雀,隻是心裏有些奇怪,怎麼那眉眼有些麵熟?
軒中隻有金絲雀在籠中撲騰跳躍的聲音,大漢靜靜地坐著,一言不發,蘇小三也無聲地撥弄著鳥籠,似乎都在等待著什麼,終於,大漢緩緩站起來,提起桌上的茶壺,為兩隻空空的茶杯衝上茶水,蘇小三眼角的餘光注意到,大漢手臂上的肌肉精實、皮膚白皙,與那土舊的衣衫頗不相符,而他倒茶的手異常沉穩,茶水成筆直一線不抖不顫地頃入杯中,齊杯沿而止,滿而不溢。隻是那倒茶的姿式有些生澀,蘇小三猜想,替人倒茶這種事,大漢這一生中隻怕沒做過幾回。
“我知道你是這長安城中最神通廣大的牽線人,”大漢把茶杯緩緩推到蘇小三麵前,輕輕地說道,聲音低沉和緩,“我要找一個殺手,最好的殺手。”
蘇小三不為所動,繼續逗弄著他的金絲雀。
“我用了幾年時間才弄清楚你的背景,知道你是信譽最好的牽線人,你從來不會讓雇主失望。”大漢的語氣開始有些急切。
蘇小三的目光終於從金絲雀上轉開,轉向大漢,淡淡地問:“什麼是最好的殺手?你告訴我!”
大漢呆了一呆,這個問題似乎很簡單,簡單到不知該怎樣來回答。
“沒有最好,至少我不知道什麼是最好。”蘇小三端起麵前的茶杯,皺著眉輕輕吹拂著水麵上飄浮的茶葉,經常要麵對這種無知的雇主,厭倦之情不禁油然而生,當一種行為變成職業後,總是讓人厭倦。
大漢有些失落地坐下,似乎想說點什麼,卻又不知怎樣開口。
“告訴我你的目標,剩下的就由我來做。”蘇小三放下茶杯,倦倦地說著,眼光轉向窗外,窗外的小雨不知什麼時候已經停了。
大漢的嘴唇囁嚅了幾下,卻沒有發出一聲,臉上露出一種複雜的表情。惹得蘇小三再次奇怪地望向他,隻見他用手指在茶杯中蘸了點茶水,飛快地在桌子上劃了兩筆,蘇小三垂眼看去,隱約可辨是一個潦草的“九”字,即便是經曆過大風大浪的蘇小三,眉梢也不由自主地跳了跳。
“這個人,什麼價?”大漢的聲音有些顫抖,順手抹去了水跡。
“無價!”蘇小三冷冷地道,不想再跟他多糾纏。
大漢楞了楞,漲紅了臉道:“我知道你的綽號是‘人人有價’,除非你不想再幹這一行!”
蘇小三輕歎一口氣,突然發覺,綽號有時候也要害死人。
“是無價,還是你不敢接?”大漢不依不饒。
蘇小三垂下眼簾,躲開大漢熾人的目光,對方對自己的了解超過了自己對他的了解,這是蘇小三最不願遇到的情況。略一躊躇,蘇小三緩緩抬起頭,迎著大漢的目光淡然道:“一萬兩,黃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