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盛夏,七月流火,謝溯之同學從陳郡修墳回來,為了表示歡迎,他親愛的大哥謝敬之同學大手筆地一擲千金,呼朋引伴,給他辦了一場高朋滿座的接風清談宴,地點就定在謝家在鍾山的宅子上。
謝溯之收拾收拾出門的時候,在門口碰著謝公子,很熱情地招呼他同車而去,誰知謝公子看著他的表情異常複雜,還過來拍了拍他的肩:“淵平,你……堅持住……”
謝溯之抖了抖,再看他哥的臉,怎麼看怎麼包藏禍心。
都是親兄弟……不至於對自己痛下殺手吧……他想了想,又回去多叫了倆護衛,一路忐忑地上鍾山了。
鍾山上已經彙聚了不少世家子,馬車沒法上山,大家都是走上來的,好在鍾山海拔最高也就四百來米,徒步走上去也不會覺得累。
謝府在鍾山的宅子已經很久乏人問津,這還是謝爹年輕風流的時候給自己建的,用來招待朋友,或者登高望遠感慨人生,用意雖然酸了點,但選址極好,整個宅子藏在層層密林之中,因為時間略久,白牆泛起些微的黃色,好像一片陳年月光。宅子外的樹木被顧氏別用用意的精修了一下,看起來雖然旁逸斜出,卻另有一番隨性自然的風韻,從翠綠到鮮綠的色彩過渡,看得人眼眶分外舒服。
宅子東牆緊鄰著懸崖,牆邊築有高亭,樣式極簡,隻有四根柱子撐起的一個亭頂,四麵為了輕薄白紗,又好像是山穀裏的霧氣,繚繞在周邊而已。烈烈山風吹過來,還帶著山澗裏溫柔的水汽,拂過麵頰的時候好像帶來情人低聲的呢喃,這些世家子雖然沒事也愛擁抱大自然,但和真正灑脫不羈的世外高人相比還是有不小的差距,他們平時擁抱的大自然頂天也就是經過專人維護的公園,此刻在自己經常造訪的鍾山見到這樣清新自然的景觀,不由得嘖嘖稱奇,一路走一路觀看,注意力被吸引之下,竟然絲毫不覺得疲累。
有和謝溯之交往親密的世家好友此刻走在他身邊,不由多問:“行止何時覓了這樣一處仙居所在,還真是讓人意外,看來今日這場聚會,將成為一樁盛世了。”
的確是一樁盛世,謝公子為了給自家的茶樓打名號,陳年老臉都豁出去,請動了一位成名已久的隱居琴師楊軼出山,世家子們被擋在宅子外麵時,楊軼手邊擱了一杯茶,正在東牆邊築起的高閣上懶懶的撥了撥琴弦:“你此番是下定決定放棄廟堂了?真教我驚訝。”
謝公子席地而坐,指尖婆娑著細膩的瓷器,挑唇一笑:“之前沒有勇氣,現在有了,所以放棄。”
楊軼卻不以為意:“若真的有心放棄廟堂,就不會再搞這麼一出戲來,你還是心不靜。”
謝公子聳聳肩:“人總得有點俗事忙一忙,我的妻子喜歡紅塵,我便陪她在紅塵中定居,你那樣世外散仙的生活,恐怕要悶壞她。”
楊軼眼神有點遺憾:“想不到你最終還是被紅塵羈絆了腳步,真是可惜,如此算來,你那位妻子,真是紅顏禍水了。”
謝公子看著他,寬容地微笑起來:“你應該知曉我這位妻子是在仙境之國娶到的,我經曆的那些事情倘若你也能經曆,便不覺得她如何禍水,況且被她迷惑,我心甘情願,”說著向他一舉杯:“小隱隱於野,中隱隱於世,大隱隱於朝,隱居太清苦,我寧願與她一道,享受這萬丈紅塵。”
楊軼低笑一聲:“你倒是癡情。”
謝公子低手把杯子放在身邊,木頭和瓷器撞擊,發出一聲沉沉的“嗒”:“彼此彼此。”
楊軼低歎一聲,又抿了一口杯中清茶:“明日之後,這茶將在建康風靡起來,製茶的訣竅獨你一家所有,日進鬥金不在話下,你夫人真是七竅玲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