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茂道:“早在先帝在位時,我就已在朝中擔任尚書令。那時整個朝野歪風邪氣,昏昧無光。文武公卿隻知賣官鬻爵,魚肉百姓。我目睹種種怪象而無能為力,空有一片報國之心,彷徨迷惘,不知何去何從。直到遇見我主,才重新對這個社稷燃起希望。”
餘夢星不解道:“先生的主公?”
裴茂道:“便是司空曹大人。他英明神武,雄才大略,是拯救這亂世的不二人選。他曾對我說過心中的定國之策,我聽完後簡直佩服得五體投地,當時便決定傾我之力,助他成就宏圖偉業。”
餘夢星嘴巴動了動,剛想說話,轉念又吞進了肚子裏。他對曹操的印象非常不好,甚至可以說是深惡痛絕。幾年前,他曾在徐州度過一段安穩日子,便是因為曹操報父仇血洗徐州,才不得不倉惶逃難。曹操的大軍所過之處,邑無活口,村絕雞鳴,他在徐州結識的幾個至交也都在慘絕人寰的殺戮中喪命。當了段煨的親兵隊長後,也常常聽段煨說曹操的壞話,什麼“閹宦賤種”“奸詐小人”,他每次都在旁邊附和,將曹操祖宗十八代罵了個遍,替那幾個枉死的至交出出惡氣。
裴茂自然不知餘夢星此時是在做另一番感想,興衝衝道:“阿星,你知道‘冰井’嗎?”
餘夢星一怔,茫然道:“冰井是什麼東西?”
裴茂神神秘秘地道:“冰井是一個組織,隸屬司空府,網羅了各地的武林高手,專門為司空大人鏟除異己、清掃障礙,做些連正規軍都沒法做的事。”
餘夢星凜然道:“難道是……搞暗殺?”
裴茂食指附嘴,噓了一聲,示意餘夢星小聲說話:“阿星,你聰明伶俐,真是一點就通。朝廷裏有不少冥頑不化、昏庸腐朽的官員,為了一己私利,處處和司空大人做對。司空大人要整肅政令、改革朝綱,這些人是非滅不可的。但他們都是朝廷命官,不能公然處理,所以這個任務就得交由冰井來完成。亂世用重典,采取這種非常手段也是無可奈何。”
餘夢星打了個冷戰,暗想連在朝廷當官都隨時有生命危險,這亂世真不知該躲到哪裏才是安全的。
裴茂低聲道:“阿星,你聽說過‘晝曉聽宣臣吏,夜裏催命判官’這句話嗎?”
餘夢星茫然搖了搖頭。
裴茂見狀愕然,隨即失笑道:“我真是傻了,你沒有出仕任職,怎麼可能聽說過。這句話說的便是冰井。也不知是誰流傳出來的,現在朝廷裏人盡皆知。”
餘夢星道:“不知是什麼意思?”
裴茂道:“冰井和一般江湖組織最大的不同,就是裏麵每個成員都是在朝裏當官的。他們明裏正兒八經供職,與旁人無異,暗裏卻搖身一變,專門取人性命。嗬嗬,這句話聽起來雖然不雅,倒也十分貼切。”
餘夢星目不轉睛地看著裴茂,忽然問道:“先生,你就是屬於冰井的吧?”
裴茂點了點頭,輕聲道:“阿星,我既然對你說了那麼多,原本就沒想要瞞你。冰井所有的舉動,都是為了司空大人重振漢室的霸業。就算一時被世人誤解,受盡詆毀,也是值得的。成大事者不拘小節,淮陰侯尚可忍胯下之辱,何況我們?”
餘夢星道:“先生說得對,淮陰侯當年倘若憤而拔劍,就沒有後來的一代傳奇了。”
裴茂道:“承蒙主公看重,我在冰井裏麵位居上遊,一般很少出手。為了掩飾這層身份,還得隱去武功,讓所有人對我毫無戒心。等到哪一天真需要我行動的時候,才能雁過無痕,神不知而鬼不覺。”
餘夢星道:“曹司空有先生相助,何愁大業不成。”
裴茂笑道:“你這話大錯特錯。我隻是司空府中最微不足道的人物,多我一個不多,少我一個不少。和主公身邊那些賢才猛將比起來,我是力如螻蟻,可有可無。”
餘夢星道:“先生太謙虛了。若真是如此,曹司空這次就不會點你為帥討伐國賊了。”
裴茂微微一笑,嘴上雖然不說,內心其實頗覺歡喜。兩人談天說地,聊得甚是投機。裴茂道:“明早我軍就要發動對李傕的最後一戰。事後先回許都向皇上複命,然後我帶你去雲夢山逛一逛。屈指算來,好久沒回去探望恩師了。”他心中已存收餘夢星為徒之念,隻是鬼穀門素來晦示於世,門規嚴謹,每一代都傳人稀少,收徒擇精而忌多,必須經過掌門允諾方可。
餘夢星激動不已,萬萬沒想到自己也有機會能見到在江湖中神仙一般存在的三心老人。恨不得時光飛逝,馬上跳到那一天。腦中浮想聯翩,嘴上說道:“先生,開戰的時候我帶領親兵隊,誓要保護好你的安全。”
裴茂道:“不行!你傷得如此嚴重,豈可上陣涉險,務須好好休養。”
餘夢星笑道:“這點小傷算什麼,先生你可別把我當廢人看待。”
裴茂斬釘截鐵道:“不行。你在樹林裏和太平道的人搏鬥,受的傷雖重,倒也不致命,真正厲害的是胡西山留在你體內的氣勁。外傷不過切膚折骨,內傷卻能傷損根本。”
餘夢星哀求道:“先生,我隻在陣裏觀望,不出手廝殺,這樣總可以了吧。”
裴茂起初執意不肯,耐不住餘夢星軟磨硬泡、苦苦懇請,最後想到殲滅李傕確實是難得經曆的曆史盛舉,不讓餘夢星親逢見證,恐怕他這輩子都會有遺憾,隻得道:“讓你去也行,不過你須得乖乖呆在我身邊。”
餘夢星大喜相謝,兩人又暢談了一會,裴茂粗略教授了些武功心得,這才動身離開,去和段煨準備總攻事宜。
沈碧瑤背著重逾兩百斤的胡西山,倉惶逃離樹林。奔不出數裏,已是香汗淋漓、嬌喘籲籲,雙腿如灌鉛般沉重,再也邁不出去。
胡西山一路上緊緊抓住沈碧瑤纖細的脖頸,全神戒備,不敢有絲毫大意,見她忽然停下,忙把手上力道加大,說道:“你又想耍什麼花招?”
沈碧瑤沒好氣道:“我一個弱女子,能背你到這邊算不錯了,也不想想自己胖成什麼樣子。反正漢軍也沒追上來,休息一會再走。”
胡西山沉吟片刻道:“也好。不過你休息完後,得先背我回樹林一趟。”
“什麼?”沈碧瑤尖聲叫道:“我費勁九牛二虎之力,才背你逃出來,現在又叫我背你回去?”
胡西山道:“我把金刀落在樹林裏了。那是當年董太師以我軍功赫赫,特意打造相贈的,我一直愛若性命。剛才在林子裏若不是你羅唕,要加害於我,怎麼會忘了拿。”
沈碧瑤氣極反笑:“胡西山,我看你這熊腦被裴茂打傻了吧?你要回去送死是你的事,姐姐恕不奉陪。我馬上把解藥給你,你自去搶你的寶貝金刀,我自回我的長安,如何?”
胡西山哼了一聲,道:“解藥?你這妖女心如蛇蠍,我如何敢相信。”蠻橫歸蠻橫,畢竟覺得是自己理虧,於是又笑道:“勞煩仙子這樣來回奔波,確實很辛苦。不過仙子多年來采陽補陰,汲取了多少童男陽氣,這點體力活想必累不倒仙子。”
沈碧瑤忍住怒火,冷冷道:“休說陪你回去拿刀,我現在連繼續背你去長安的興趣都欠奉。大不了在這耗著,等漢軍來抓罷。”
胡西山道:“那也未嚐不可。不知漢軍一到,是先殺你呢還是先殺我?仙子豔名冠譽四方,我老胡能和你死在一起,真是幸何如之。”
“死?我為什麼會死?”沈碧瑤微微一哂,“姐姐自從跟隨大賢良師起義,什麼風浪沒見過?一路浮沉至今,不照樣活得好好的。待會追兵一至,人家隻好主動投降,委身段煨,以求活命。說不定他看人家那麼楚楚可憐,心生惻隱,網開一麵呢?”說罷吃吃而笑,顯是心中頗有把握。
胡西山大怒道:“你這賤人,膽敢背叛主公,我這就扭斷你的脖子!”
沈碧瑤把心一橫,淡淡道:“殺了我,你也休想活過明天,不信試試。”
胡西山對沈碧瑤積怨已深,此刻一言不合,牛脾氣一上來,就算自己毒發身死,也要先弄死沈碧瑤再說。兩隻熊掌正要掐下,忽聽背後哈哈大笑,一個溫柔的男聲說道:“兩位吵起架來,真如三歲孩童一般,也不害臊。說到底都是自己人,玩笑話豈能當真?”
胡西山和沈碧瑤齊吃了一驚,回頭一看,隻見一個高大挺拔的男子遠遠走來,眉宇間英氣勃勃,甚是俊朗,而眼跡流光,嘴角含笑,更是令人生出親近隨和之感。手上提著一把金光閃閃的大刀,赫然是胡西山遺落在樹林裏的寶貝家夥。兩人異口同聲叫道:“你怎麼在這?”
來人正是李傕手下三大高手之一,龍鳳刀楚揚。他於半年前投靠李傕,雖然是個新人,卻憑著高超武藝在崇拜勇者、尚武成風的飛熊軍中聲名鵲起,深受李傕器重。
楚揚走到兩人跟前,柔聲道:“兩位久出未歸,主公不放心,令我出城查看。胡兄的金刀我已代為取回,還盼兩位給小弟一個薄麵,就此握手言和。”
胡西山愕然半晌,說不出話來,隻聽沈碧瑤道:“這麼說,剛才你也去過城西那樹林了?”楚揚點了點頭,英俊的麵龐露出燦爛的微笑:“我聽到動靜趕過去的時候,兩位剛走。我伺機拿了胡兄的金刀,跟在後麵護送兩位,順便替兩位料理了追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