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兩個認識誤區
①古代的官吏不像我們想象的那麼少
《劍橋中國晚清史》一開始就說在人口已經達到四億的晚清,而“全國的官僚大約隻有兩萬名文官和七千名武官”。有人根據這個數據渲染清代官民比例是如何之低。其實這種統計是不足據的,因正史上往往隻記錄官員數量,而不統計未吏胥。因為吏胥薪俸很低,或根本沒有薪俸,並且“吏”原來也就是負責抄抄寫寫的文秘,“胥”則是如捕快等跑腿的辦事人員。最初這些多是老百姓應該服的一種“役”。可是後來吏胥逐漸獨立出來,到了明、清兩代幾乎成為衙門的主體,人數日增。清末翰林遊百川說“州縣為親民之官”。所用吏胥本有定額。乃或貼寫。或掛名。大邑每至二三千人。次者六七百人。至少亦不下三四百人《皇朝經世文編續集》其人數是正式官員編製的數十倍,甚至百倍。不僅地方,宮廷內外各機關也是如此。
②官是官,吏是吏,兩者不能畫等號
分析《水滸傳》中的宋江,論者常說他是小官吏。這是不對的。宋江是吏,不是官。官、吏之間從來源、職守、地位以及外界的看法與評價曆來就有不同。過去有句俗話說“鐵打的衙門流水的官”。官員都是三年一任(清代平均不到兩年),而衙門裏的吏胥則是曆久而不換,甚至兄終弟及,父死子繼的也大有人在。道光時進士方浚頤說,他在庶常館做庶吉士(考中進士後再進修的學校)時,庶常館的吏胥,視新科進士如生徒,教他們禮儀。這些吏人還是明代世家,二三百年了,代代相傳。因而人們說“官無封建,吏有封建”。到了宋代官和吏的差別被朝廷的政策拉大了,“吏”不能參加科舉考試、轉官也日益困難、逐漸邊緣化,明代和明以後吏則成為社會邊緣人。
2.吏是“庶人之在官者”
古代社會能夠擔任官員的都是士大夫。先秦是貴族社會,天子、諸侯、大夫、士從身份上說是貴族;從職務上說,他們都是不同層級社會管理人員,或說是官。他們世代相承,血緣是決定因素。《管子.小匡》講到士、農、工、商四民,分別居住,世代相傳,各操其業,唯有講到農之子時,除了“常為農”之外,又提到“其秀才之能為士者,則足賴也。故以耕則多粟,以仕則多賢,是以聖王敬畏戚農”。也就是說農民中的材質傑出的子弟,可以出仕,並且“仕則多賢”,這是先王都很信賴的。這是在僵硬的血緣製度上開了小口,增強了製度的彈性。
士人進入國家機構叫做官;而庶人進人了國家機構的叫做吏,或稱做“庶人之在官者”。孟子在回答北宮錡周朝爵祿時說:“下士與庶人在官者同祿,祿足以代其耕也。”朱熹注雲:“庶人在官,府史胥徒也。”所謂“府史胥徒”就是後世說的吏胥。“吏”是有文化的庶人,在官府中負責些文字工作。官是在國家機構中的主體,是主事的,而吏胥則是被官支使的。
唐宋以前,底層士人也有做吏的,從沒有品級的吏做起,積累年資勞績,通過“人流”,有了品秩,正式為官,甚至也有由此發達的。漢代的能臣幹吏趙廣漢、張敞、王尊等都是出之可以為將,回朝可以為相的人物,但都是吏人出身。
3.官、吏分流是由宋代開始的
宋代開始官、吏分流。宋代以前,稱吏人為小官吏,還大體不錯。宋代以後,特別是明、清兩代,吏人與官員是決然不同的兩類人了。
端拱二年〈989),宋太宗趙光義親自主持科舉考試:
上親試舉人,有中書守當官陳貽慶舉《周易》學究及第。上知之,令追奪所受敕牒,釋其罪,勒歸本局。因謂侍臣曰:“科舉之設,待士流也,豈容走吏冒進,竊取科名!”乃詔自今中書、樞密、宣徽、學士院,京百司,諸州係職人吏,不得離局應舉。
其實,宋太宗這段話有問題。他說“科舉之設,待士流也”。參加考試並非都是“士”!唐代應科舉要有人推薦,絕大部分都是士人,但也有沒有背景的庶人。經過唐末五代六七十年的戰亂,中原地區豪門大姓消滅殆盡,宋代立朝以來,譜牒淩亂,應科舉的絕大部分成了沒有背景的庶人。然而宋太宗這段話也不能說錯,庶人一旦考中,也就變成了士人。中國自古以來,還是把士人看做是道藝(道統與政事)的承擔者。科舉考試從理論上說就是測試“道藝”的,通過了考試,庶人成了士人,就可以名正言順地出仕做官了。因此,嚴格說科舉考試不是考官,而是考出身。通過這個考試,庶人的身份就發生了改變,成為能做官的“士”。唐代的考生通過科舉之後,要想做官還要到吏部參加“關試”。宋代中葉以後,關試省了,隻要中了進士,就能做官,許多人便誤認為科舉就是考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