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10.說跪拜(2 / 2)

3.跪拜在清代成為君尊臣卑絕對化的標誌明、清兩代皇權專製發展到極端,明代廢除了宰相,大權由皇帝一人獨攬,既是國家元首,又兼政府首腦。口頭上稱呼為“相爺”的首輔大學士、軍機大臣之類,其實都是皇帝的秘書,隻是起“擬旨”“傳旨”的作用,事無巨細,都是皇帝說了算。首輔、軍機大臣隻有參謀權,沒有決定權。君臣之間,一在九天之上,一在九地之下。清統治者在關外時還保留了氏族社會的民主因素,可是人關後,專學漢族政權中的皇權專製,把它發展到極端,使得皇權專製傳統在清代統治中發揚得淋漓盡致。在跪拜問題上尤其如此。

跪拜幾乎是清朝儀決不能通融的問題。臣工見皇帝一定要三跪九拜(下跪三次,磕九個頭),就連後宮後妃也不例外。清代皇帝在宮中一般都是單獨進餐,即使召來了後妃陪膳,她們來了也要謹遵君臣大禮,來時要覲見,去時要謝恩,而且都是三跪九拜,太麻煩,毫無夫妻之趣。乾隆登基之初,還不像後來那樣苛酷,似乎有意矯其父之弊。五年十一月舉行禦門大典(在乾清門前),這正是北京天寒地凍之時,皇帝寶座設在門簷下,一班大臣就跪在門前廣場上。他下詔給大學士等鋪設氈墊。並說:

向來禦門聽政大學士等俱不設氈墊,惟圓明園、奉皇考特旨鋪設,而乾清門尚仍其舊。原定製之意,蓋以君尊臣卑,豫防專擅之漸。然亦不係乎此,況古有三公坐論之禮,大學士等皆年老大臣,當此嚴寒,就地長跪,朕心特切軫念。嗣後著鋪氈墊、以昭優禮至意。這是為了顯示仁慈的特別照顧,至於平常仍是一如舊貫。在平定準格爾叛亂立有大功的吏部尚書劉於義巳經70餘歲,在養心殿奏事時跪的時間太久,站起來時踩了自己的袍服角,跌倒,猝死在禦座之前。有毫無心肝者還說“劉相公真是死得其所”。

能跪和磕好頭是清代大官必須練好的基本功。《清代之竹頭木屑》中說:“凡大臣被召見,恩命尤篤,或綸音及其祖父,則須碰響頭,須聲徹禦前,乃為至敬。然必須重賂內監,指示向來碰頭之處,叩頭聲篷篷然,若擊鼓矣,且不至大痛。否則叩至頭腫如瓠,亦不響也。凡大臣跪久則膝痛,故膝間必以厚棉裹之。前合肥以太後萬壽在邇,乃在北洋大臣署中,日拜跪三次以肄習之,蓋國朝大臣恭謹類如此。”覲見時,如果皇帝或太後問及父親或祖父,這是無比恩寵,要磕響頭,為此還要賄賂太監,找個音響好的地方,否則磕腫了腦袋也發不出聲音來。

有現代意識的人都會覺得下跪、磕頭是最喪失個人尊嚴的。歐洲人不能接受這個禮節,英國第一次出使中國的馬爾嘎尼覲見乾隆則成為最棘手的國際問題。英國人不願意三跪九叩,乾隆要求陪同的大臣反複開導,但馬爾嘎尼就是水火不進,頑固得很,結果其外交任務也沒有完成,中英正式交往拖了四五十年。回國後,馬爾嘎尼著書詳記此事,不過清人也有阿Q式的自解,李慈銘的《桃花聖解盫日記》言英使馬爾嘎尼見乾隆好像秦舞陽見到秦始皇一樣“皆震栗失次,不能致辭,跽叩而出,自此不敢複覲天顏。此輩犬羊,君臣脫略,雖跳梁日久,目未睹漢官威儀,故其初挾製萬端,必欲瞻覲。既許之矣,又要求禮節,不肯拜跪。文相國再三開喻,始允行三鞠躬,繼加為五鞠躬。文公固爭,不可複得。今一仰天威,便伏地恐後,神靈震懾,有以致之雲。”在作者看來不懂得或不會三跪九叩的簡直就是“犬羊之輩”,正常的人都是嫻熟三跪九叩的。這時清還強大,可以拒“犬羊”於千裏之外;道光以後,國門被大炮轟開,這些“犬羊之輩”竟要求有駐京使節,於是如何見皇帝問題又成了舉世第一難題。其實據《清史稿》記載,康熙初,西洋使節或賓客“凡內廷召見,並許侍立,不行拜跪禮”。雍正還與羅馬教廷使節握過手。隻是到了乾隆末,這個問題才敏感起來。同治間在朝臣一片反對聲中總算製定了西洋使臣以鞠躬禮見皇帝。光緒間的伺候在皇帝身邊的“起居注”官惲毓鼎看到引薦使臣的“總理各國事務衙門相當於現在的外交部”官員卻跪在一旁,比外國人矮了一截,十分尷尬。不過惲毓鼎還是覺得“跪著”才過癮。當光緒和慈禧前後腳去世後,他在自己的日記中記錄了文武百官為“兩宮”送葬的情景。跪在他前麵的是曾做過軍機大臣的孫家鼐,孫當時已經70多歲了,幾小時一直直挺挺地跪在寒風之中,一動不動,惲毓鼎十分感動,記下了“老輩風範,真不可及”的感慨。

幾千年了,國人習慣了跪拜,但垂足而坐已經普及、倫理文明日以彰顯的當代,下跪磕頭肯定是摧辱人格的一種禮節,希望它早點進人博物館、成為曆史的記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