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一九九一年我跌斷腿骨以來,承蒙信眾厚愛,經常接到電話或來函問候,隨著年齡漸增,我的身體狀況更是成為彼此見麵時關切的話題,也有許多人看我終日忙碌,卻仍能從容應付,不見疲態,紛紛問我保健之道。其實四大五蘊假合之身,孰能無病?眾生經曆老病過程,誰能免除?隻不過我從不刻意趨逸避苦,如今回顧往事,我深深感到:養生之道無他,“疾病本身就是一帖良藥”。
就以香港腳與口腔破皮而言,人皆畏之,然而兩者不僅長久與我為伍,而且時時交相為患。多年來,我非但不以為苦,反而深感慶幸,因為我覺得這是身體排除瘴氣的征兆,我這一生少病少痛,想必與此有關。
年少時,在叢林參學,由於大家年紀還輕,都很喜歡發表意見,然而當時道風嚴峻,一個動作不對,眼睛稍微張望,即遭打罵,因此平常總是小心翼翼,謹言慎行,等到下課如廁時,才趁著遠離師長視線之際,隔著牆壁,彼此高談闊論,久而久之,我也感染了一上淨房就想說話的壞習慣。雖說可藉此暢所欲言,十分痛快,但是因為言語失當,事後被師長知道,叫去責罰的事例也時有所見。
後來有一段時間,我患牙病,疼痛不堪,一位老師教我一個秘方--在便溺時,不要說話,咬緊牙根。我照著去做,果然根治牙痛之苦,而原本多話的毛病,竟然也在不知不覺中革除了。此後不但減少失言之過,還增加了觀察思維的時間。我的心地變得逐漸清明起來,在為人處事上也更為周延。這項始料未及的收獲,至今使我受益無窮。
俗話說“十男九痔”,好不容易根除牙痛,未久,卻又染患痔瘡,正苦不堪言,不知如何是好時,一位師兄在談話中無意中說道:“越是肮髒的地方,越需要幹淨。”這句話使我福至心靈,茅塞頓開,從此每次如廁以後,都以水洗滌。在一次又一次地擦拭時,我仿佛見到佛世時的周利槃陀伽尊者,不疾不徐地掃著院子裏隨時飄落的樹葉;又好像目睹禪門裏的祖師大德,耐煩盡心地用手一根根拔起園子裏生長不盡的雜草。我不再為痔瘡苦惱,反而以病為師,深深感到無限的佛法妙意盡在其中。也不知過了多少時日,有一天竟然發現創口不複疼痛,原來皮膚已經愈合完好。回頭檢視自心,發覺煩惱塵垢也逐漸減少,一股輕安自在的法喜油然生起。
十七歲時,罹患瘧疾,忽冷忽熱,全身無力,心想應是回天乏術了。這時候,向來對我十分嚴厲的家師誌開上人,派人送了半碗鹹菜給我,令我感動不已,淚流滿麵,當下發願盡形壽將身心奉獻給佛教。未幾,居然不藥而愈。多少年來,當我在弘法工作上曆經苦難,感到身心勞頓的時候,想到家師的半碗鹹菜、自己的一句誓言,便心生慚愧,感恩之心油然而起,不敢稍有退縮。
二十歲那年,我又染患爛瘡,除了頭腳以外,全身出膿,臭穢無比,尤其膿血粘著衣服,每次一脫衣,就好像剝了一層皮下來。尤其自己不懂保健,又無錢購買成藥,或許是因為有了痔瘡的體驗,雖然這次肉身所遭受的苦痛,甚於前者不止百倍,心中卻能淡然視之,不覺憂惱,隻是終日臥在病榻上,想到宿世無數劫苦,不禁哀悔泣首,往往無法自己。一個月過去了,我居然奇跡似的複原起來,步出寮房,景物依舊,身心卻有大死一番的感受,我告訴自己要加倍精進,勤求無上佛道,饒益一切眾生。
所以,次年我從佛學院結業後,有鑒於披剃出家的宜興教育不夠普及,便不計名利,自願來到鄉間的一所小學擔任校長,從事培育民族幼苗的工作。
最初來到台灣的幾年,我白天操持苦役,夜間閱藏寫稿,工作可謂十分繁重,加上當時物質缺乏,營養不良,我經常頭暈目眩,然而我咬緊牙關,渡過每一個艱難的時刻。
剛來台時,目睹正信佛法之衰微,即矢誌撰寫佛傳,然苦於居無定所,手邊又缺乏典籍可供查閱,直到一九五五年,因緣具足,才得以如願進行。當我搜齊資料,正要著手撰寫時,突感胸口疼痛,而且經常咳嗽,一度懷疑自己是否得了當時頗為盛行的“世紀黑死病”--肺癆,於是日以繼夜,不眠不休地振筆疾書,同時每天不斷地禮佛祈求,希望在佛陀的加持之下,能讓我完成這項神聖的使命以後,再舍報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