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十年來,經濟稍微寬裕,每次出外弘法之暇,我常常進出百貨公司,購買便宜的紀念品,帶回來送給徒眾和育幼院的孩子們摸彩。雖然攜帶大箱小箱不但行動不便,而且每經過一次海關,總要接受一番拆箱盤問,才能通過放行,但看到徒眾人手一份,皆大歡喜的樣子,自覺再困難也是值得的。弟子中百般珍惜者固然有之,但是也有些人覺得大家都有,沒什麼稀罕。姑且不論運送途中的迂回周折,然為師的一番愛心,他們何曾體會?還有些人溜單時,將我送的物品丟棄地上,更是令人見了傷心。也不禁讓人想到古德“三分師徒,七分道友”的名言,而今師情隆厚,徒義何存?
對於弟子日常的衣食住行,乃至疾病醫藥、探親路費等一切福利,雖然我都考慮周詳,並且督促有關單位張羅齊全,有時還是難免老婆心切。心平、永平開刀療養期間,我一次又一次地去醫院探視,其他徒眾臥病吊點滴時,我也經常提著稀飯、醬菜前往慰問……力有未逮處,則遣侍者攜補品、瓜果代為致意。旁人看了,都笑稱我是個“孝順的師父”,其實我隻想盡一點道友之情罷了。
所謂“聞道有先後,術業有專攻”,我並不以為自己比徒弟高明,除了傳道、授業、解惑以外,我更希望他們能“青出於藍,更勝於藍”,所以不但延聘名師前來教學,也鼓勵他們出外參學遊訪,經由“讀萬卷書,行萬裏路”,來增廣見聞,拓展胸襟。
十八年前,依空到東京大學深造,我親自陪他遠赴東瀛,托付給水野教授;依昱在駒澤大學讀書,我去日本看他,他竟然安排隨侍我同行的弟子睡在房間,我則伴著日月星辰,在陽台上睡了一晚;心中懸念慧開的生活起居,我專程前往費城的天普大學;想要了解依法的學習情況,我不辭辛勞,去夏威夷大學、耶魯大學講演;甚至我借朝聖之名,數次至印度,走訪詩人泰戈爾所創辦的梵文大學,探望正在攻讀學位的依華;我乘出國弘法之便,巡視各地道場,其實真正的用意,無非是想看看在海外開山拓土的弟子是否安好。我忍耐風霜雨雪,受著暑熱嚴寒侵逼,這份愛徒之心,恐怕隻有為人父母者才能體會。
早期的弟子出國參訪,我努力籌錢,自掏腰包,但後來留學的人數日益增多,而常住財力也比以前稍好,我恐怕徒眾隻知道有師父,不知道有常住,於是改由常住支付學雜費用。雖然如此,每回出島,我還是做“散財老爹”,拿錢給他們購買書籍文具,將身上帶的盤纏,沿路收的紅包全都送光了,才安心回山。去年(一九九四年),我環球弘法,給五大洲的百餘名留學弟子每人百元美金,兩萬元的美鈔就這樣從口袋裏消失了。在飛機上俯瞰漸離視線的青山綠水時,我衷心默禱他們日後能學有所成,對國際佛教的交流有所貢獻。
至今佛光山每一個弟子都有出國的經驗,有人曾對我說:這樣會使一些人才流失,豈不是白費心血?其實,如果真是這樣,也可以散播佛法,與大眾結緣,未嚐不是“傳燈”的方式之一。隻要盡其在我,努力耕耘播種,一旦開花結果,不一定隻留給自己欣賞,也應該讓世人共同分享,這原本就是我一貫的度眾信念。
東京佛光協會的陳逸民先生有一次對我說:“大師!您真了不起,不說別的,光是適應這麼多不同個性的徒眾,想必要費很大的功夫吧!”我未曾覺得自己了不起,因為我與弟子之間不是上令下從,而是思想的溝通,佛道的交流。所以,我同中存異,欣賞他們不同的性格;我異中求同,居間調和不同的觀點。當他們向我請示事情時,我傾囊相授,用心指導;當他們前來告假銷假時,我招呼喝茶,款待用餐。我不想以威權強迫他們接受我的意見,故采循循善誘的態度,保其尊嚴。我不認為自己是至尊至上的,“三分師徒,七分道友”的觀念,讓我察納雅言,廣集眾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