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蒙蒙亮,一輛輕幃軟車在淡薄的晨曦中緩緩地駛出城外。
駕車的是個年輕人,穿著一件藍綢衣,車廂裏統共一男一女再加兩個小孩兒,車夫道:“我家老爺帶著夫人和孩子去紹金的表親家投靠幾日,還望軍爺們通融。”說著,遞上通關文牒。
由於他生的臉善,態度又很溫文,守城的士兵很容易就讓他們過了。
大的男孩兒六七歲,正靠在他娘的身上,兩道眉毛耷拉著,愁道:“父皇——哦不,父親,咱們就這麼走了,留大哥哥一個人在宮裏,是不是不大好呀?”
男人靠在窗邊,懶洋洋道:“行啊,你要是舍不得他,咱們就把你送回去,隻帶妹妹一個人出去玩!”
“那不成。”男孩子撅著嘴道,“我也要出宮去玩,宮裏太悶了,成天介沒完沒了的規矩,宮外什麼樣我還不知道呢!”說著,掀開布簾子往外看,一雙眼珠子滴溜溜的轉,好像看什麼都新鮮,花呀,樹呀,其實宮裏要什麼沒有?但他愣是覺得栽在路邊的野花比宮裏的好。所以暫時也就賣了他哥哥。
然而轉念間又想起來,愧疚道,“娘,大哥哥那時候抱著您的棺材哭的可傷心了,榔頭都差點敲到了手,咱們走沒事,但不說一聲真的好嗎?大哥哥可是以為娘死了,再也不回去了。”
蕊喬抱著他沉默良久道:“那也是沒法子的事,你大哥哥是要做大事的人,他要當皇帝的,沒法出來和咱們玩,娘也想好好跟他說來著,但前提是他得聽,再說娘當時吃了藥,渾身動彈不得,也開不了口,棺材釘上的時候,娘是真的以為自己要死了,好在你爹來的快!”
小男孩點點頭道:“也對,那永定就隻有對不住大哥哥了,大哥哥那麼聰明,遲早會現吧,到時候永定再給大哥哥請罪吧。”
蕊喬摸了摸他的腦袋,和李巽對視一眼道:“這小子倒好,一口一個大哥哥,對他忠的很。”
李巽望著永定,笑的很欣慰。
從來帝王家手足相殘不是什麼稀奇事,他一早決定了要讓永邦繼承大統,為的就是省去不必要的麻煩,永定長大了若是願意回朝的,就去幫他哥哥,若是不願意,在封地當一個閑散王爺也是件美事。
今次他們溜走用的就是永定回封地這個緣由,母親死了,父親又緊跟著暴斃,他小小年紀,‘內心幾乎是崩潰的’,再者說,新帝登基,照老李家的傳統,‘親王不得傳召便不許回京’的規矩立在那裏,所以永定就‘傷心欲絕’的提出要回封地,瑰陽雖然是位公主,但也有封地,永定便要求帶她一起走,這一切當然是李巽教他說的,他可不能讓女兒放在宮裏給僅剩下的燕昭容去養,所幸永邦還有幾分腦子,大約也是在情緒上,見永定哭的如雨打梨花便同意了,隻怕事後回過神來會察覺出不對勁,不過那時候天高皇帝遠,他們不論到了哪兒落腳,永邦查起來總要費點時間。
他們一行為了隱藏身份,以趕路為主,保持低調,馬不停蹄的在官道上飛馳,直到了分岔口,車夫才問:“老爺,趕了一天的路了,前頭剛好有茶樓,可要停下來歇一歇?
李巽看了看天色道:“也好。”
車轅便在酒樓前停下,此地乃交通樞紐,南來北往客商很多,盡管如此,當車內的四個人下來以後,還是惹來了不少探究的目光。隻見那男子穿著一身石青色的長袍,袖口壓著滾邊的銀線,看上去並不像特別的大富大貴,隻是小康罷了。偏偏舉手投足間氣度非凡,竟叫人無法忽視他的存在。同時,他身後的一名女子光從打扮論,也頂多是男子的丫鬟,布衣荊裙,近香髻上簪著一根紫檀木簪子,耳墜上一副翠綠色的滴子成色倒是好,可惜仍非上品,總之,橫看豎看都不該是起眼的人物,但當他們出現的那一刻,酒樓裏的所有人幾乎都感受到了一種無形的壓迫力。
女子牽著一個小男孩兒的手,小男孩大約是剛睡醒,困乏的直打哈欠,小女孩則被男子抱在手裏,當看到酒樓裏這麼多人時,不好意思的背過身去雙手緊緊的摟住男子的脖子,男子見狀,寵溺的摸了摸她的後腦勺,嘴角噙了一抹淡淡的笑,眾人於是鬆了口氣,忘記了適才不知為何會產生的焦灼和屏息之感。
女子同掌櫃的要了一間房,飯菜都送上樓去,又給車夫要了一間,住一天就走,等他們一行上了樓,飯堂裏又恢複了歡聲笑語。
其中大部分的人都是過路經商的,堪稱目光如炬,知道出來跑江湖的,人不犯我,我不犯人,既然不知道底細,還是不要隨便得罪的好。
翌日清晨,一家子便從酒樓裏退了房,又駕車離去。
才上了車,小男孩兒便興奮的開口道:“爹,爹,咱們這是去哪兒啊?”
李巽摸著下巴道:“先去蘇杭玩一把,然後再到揚州,聽說揚州瘦馬很有名,這次去一定要見識見識。”
永定撓著腦袋:“那爹爹,什麼是瘦馬?”
蕊喬狠狠瞪了他一眼,李巽‘咳’的一聲,打哈哈道:“沒什麼,嗬嗬,就是一些漂亮姐姐。”
“漂亮姐姐?”永定納悶道,“漂亮姐姐有什麼好看的,有娘親漂亮嗎?有大哥哥的新嫂嫂好看嗎?”
李巽嘴角一抽,這孩子當著他娘的麵問,當然隻有一種答案啦,趕緊道:“沒有,你娘最好看了。”
永定用一種不屑的眼光看著李巽:“既然娘親最好看,還看什麼瘦馬,爹爹好生無趣。”
李巽求救似的望著蕊喬,蕊喬哼了一聲道:“看瘦馬就看瘦馬唄,我也挺想看看的,要是有中意的,就給你買一個回來當侍妾不是更好?我也樂得清閑。”
李巽討好道:“看你說的哪裏的話,我這不是圖一個好玩嗎,誰真的要娶侍妾了?宮裏那麼多個我都沒有正眼瞧,你這會子倒吃起幹醋來!”
蕊喬不理他,趴窗邊看風景了,李巽隻得趕緊把老婆摟住了哄啊哄的,一路上說了很多好話,說的前頭的車夫都聽不下去了,但是說著說著又沒了動靜,永馨嚷道:“娘——娘!要抱!”
趴著裝睡的永定一把拉住小女娃摁在懷裏道:“別叫,沒看見爹娘正親嘴呢嘛!”
這句話一出,蕊喬忙將李巽推開道:“滾~瞧你把孩子都帶壞了。”
說著,伸手把兩個孩子囊入懷中。
李巽仰天歎了口氣,唉,把孩子帶出來到底是好還是不好啊?要不是看永定還小,真他媽的想讓幾個心腹把永定押到封地去。
後來到了揚州,果真還是去看了瘦馬,所謂瘦馬,就是一些人出資把窮苦人家的女兒買下來,為了將來能賣個好價錢,即所謂的一等瘦馬,授以他們琴棋書畫,詩文句賦等才能,另加奇&*淫&*巧計,以從中牟利。
皇帝自問治下清明,但仍是不能防止百姓之中有此類事情生,一是重男輕女思想古已有之,生了女兒總不是太重視,若是能嫁個大戶人家,哪怕當個妾,也覺得是好的,根本不在乎女孩兒自身的意願。二是江南富賈本來就多,揚州又是運河上一條重要的鹽路,很多鹽商在這裏建宅子,漸漸地,瘦馬就等於是專門販賣給鹽商的一種斂財手段了。就是苦了那些女孩兒,花一般的年紀卻要嫁給糟老頭子,也許沒過幾年老頭一死,就沒了著落,隻能流落到秦樓楚館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