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中無歲月,打從在這座山住下後,小狼餓了便去溪裏自己抓魚烤來吃,渴了就喝溪水,平日裏則常帶著小龍四處溜躂,即使遇到了毒蛇猛獸,他也總主動繞開,從不好戰鬥狠,這樣平和的日子一天天過去,不知不覺中,山裏已是一片綠意盎然,初夏乍到,而原先待在山窩棚的那群人也開始逐漸往深山移動。
小狼畢竟還隻是小孩子的年紀,和那群人偶遇幾次後,自然不禁好奇他們究竟在做什麼,隻見每人都背著竹簍、手拿一根細長棍,不時會以一橫排的形式搜尋某區域,一旦有結果了,便會由領頭的一名花甲老人蹲著不知在挖什麼東西,其他人則在附近更加仔細地撥開草叢找尋,如此景象已讓小狼滿心不解,尤其當一行人幾乎不說話,但一開口必定三句不離『棒槌』這詞,或是每逢山頭河水都要跪拜祈禱一番時,那感覺就更怪異了。
在好奇心的趨使下,小狼遠遠地跟了那群人一陣子,雖說隻有興起時才會去觀察他們,平日該抓魚溜躂鋪小床的依然照舊,不過由於那些人走得慢,而且每日都會回到山窩棚,隔日再出發從原路前行,因此小狼通常毫不費力地就能重新找到他們。
然而某日小狼回到前一天最後見到那一行人的地方,再順著他們前進的方向往前找,卻始終找不著半個人的蹤影,最後他四處嗅了嗅,才總算在一處山崖下發現那名領頭的老人。
林老頭是那群放山人的把頭,而放山,也就是進山采野蔘之意,唯有懂山規、經驗豐富、對山極為了解,並能判斷哪裏會有野山蔘生長的人才有資格擔任把頭,帶領其他放山人找到野蔘。
原先他們已在這座鄰近北域的東棲山搜尋了一個多月,一切都還算順利,卻不料今日忽然一口氣碰上二隻大山豬,平時山豬是不會主動攻擊人的,但那二隻一見到他們便像發狂似的衝上來,其中一隻更仿佛和他有深仇大恨,始終緊追他不放,讓他連樹都來不及爬,隻得在情急之下跳到這山崖底下的一處小平台避難,否則也不至於讓他窩在這好幾個時辰了,仍隻能苦惱著究竟該怎麼爬回上頭。
實在是老了,過去這點陡峭程度和高度他才不看在眼底,現在即使用盡了吃奶的力氣,體力也不夠他攀上去,在這座山住了這麼多年,他早就對自己可能會死於各種意外都做好了心理準備,卻從沒想到有一天會栽在這裏,甚至可能就此冷死、餓死。
放山人一向特別相信山神的存在,就算隻是突然起了大霧,他們都會認為這是山神設下的路障,暗示這群人沒有財運了,更何況是遇到野獸攻擊這樣的事,林老頭早就下定決心,這次即使能安全脫身,也要放棄今年的放山,明年再來挖棒槌。
當林老頭伸手扯了扯岩壁上裸露的樹根,想再試著攀爬看看時,卻意外發現上方有一隻黑色小狼正站在山崖邊緣,探出頭睜著金眸盯著自己瞧,一人一狼的視線剛對上,小狼立刻故作凶惡朝他齜牙,隨後見林老頭左踏一步、右踩一步,接著又站著不動,隻對他笑了笑,小狼這才疑惑地歪了下頭,隨後轉移目標,去扒傾倒在樹旁的竹簍。
要是說林老頭原本還笑得出來,此刻一見小狼竟然扒起他『跳崖』前特意扔在上頭,好引起其他放山人注意的竹簍,也不禁慌張了起來:「喂、你這狼崽子別亂翻啊!那可是我的救命本和棺材本!」
正把頭拱進竹簍裏挖寶的小狼聞言,隻動了動雙耳,壓根兒沒停爪的打算,他早就對他們究竟在挖什麼好奇很久了,這時有機會一探究竟,哪有不把握的道理?
最後小狼從竹簍裏一堆木耳、蘑菇中叼出一包用樹皮裹起的奇怪物品,當著林老頭的麵就毫不客氣地分屍解體,打開後才發現裏頭還鋪著一層帶著濕氣的泥土及苔蘚,而被妥善擺在中央的東西,小狼研究了好一會,依然研究不出這究竟是什麼。
長得和之前給小龍吃的生薑很像,但是仔細嗅了嗅,就發現味道完全不一樣,小狼前陣子還在煩惱生薑吃完了,接下來不曉得該去哪裏找新的來,加上給小龍吃了以後,小龍依舊沒有醒,明顯一點效果都沒有,現在正巧找到了這相似的東西,小狼頭一個想法就是要多挖一點,把這當作小龍未來的口糧。
想了下,小狼便無視林老頭的叫喊,直接自己試咬了一口,發現味道比生薑還好,而且也不會辣後,就搖搖尾巴,打算叼去溪邊洗幹淨後再喂給小龍吃。
走了幾步,小狼才想起還在山崖底下的林老頭,先前從漁村離開後,他其實便懵懵懂懂地知道隨便拿別人的東西是不好的,可是他現在又不願把小龍的口糧還回去,猶豫了半晌,小狼隨後忽然叼著野山蔘一溜煙跑個不見狼影,再回來時,身後卻也同時遠遠傳來三、四個男人的追喊聲。
林老頭自然認出了那是和他一同來放山的夥伴的聲音,然而當他再度抬頭,看見上方那隻叼著他辛苦采挖來的棒槌、以一副『我們扯平了』姿態盯著他的小狼,林老頭卻莫名有種感觸───或許山神隻是在取回原本就屬於這座山的東西罷了。
等小狼轉身離開,而他的夥伴不久也將他救上去後,林老頭便向他們解釋了今年不宜再進行放山的原因,並隨即宣告,他從今往後,依然會住在山窩棚裏,但不再參與任何放山的決定。
林老頭回到了居住多年的山窩棚,每天閑來無事便整理附近的菜圃,或上山采一些野果菇類回來加菜,除了仍會心心念念著今年沒挖到多少的棒槌,日子倒是過得十分愜意。
他原以為接下來的生活隻會都大同小異,但這樣的想法卻隻持續到他在自家門口看見一名黑發金眸的小孩子為止。
那孩子的年紀看來不過八、九歲,穿著不太合身的短褐,也沒穿鞋,稚氣的小小臉蛋卻已經能看出未來清俊端正的輪廓,即使臉上沒什麼表情,一雙金眸同樣眨也不眨的,但那種透著違和的矛盾氣質卻絲毫不似尋常人家的小孩,讓人摸不清他的來曆。
一個獨居在深山老林的老人,忽然遇上獨自一人的小孩子,要說心裏沒有半點懷疑是不可能的,但林老頭看著那小娃兒雙手牢抓著一尾不斷掙紮的大魚,站在門口盯著自己一會,才四處張望了下,最後二話不說將魚扔上桌,便自顧自走到擺在屋內牆角的竹簍前,扒起那比自己矮不了多少的竹簍,這舉動讓林老頭不禁覺得…這怎麼那麼像先前那隻叼走他棒槌的小狼?就連發色眸色都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