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謝幕(3 / 3)

我為你——

我為你千裏奔波冒風塵,

我為你死裏餘生血染巾。

我為你挨過王府無情棍,

我為你含悲忍辱入空門……

林靜芝聽得真切,那是喬嘉庚的聲音,可台上分明是戴季平,再細看,卻是鳳萱。林靜芝尋找喬嘉庚,卻發現在村莊的那棵槐樹下,有個人身穿白綢對襟衫,一手拿著一柄竹扇,一手抱著一隻青花瓷壇,他凝神看著林靜芝,老淚縱橫,林靜芝顫顫巍巍地站起來,向那個人一步步走去,那是喬嘉庚,他回來了,他是來給她賀壽的,她欣喜地加快腳步,向那人奔去,她奔到槐樹前,卻不見了那個熟悉的身影,一片一片槐花如雪花一樣飄落下來。

林靜芝拚命去擋那些槐花,卻怎麼也擋不住,它們騰飛著,旋舞著,迷茫了雙眼,花兒托起她升到天空,她看見喬嘉庚在雲天向她招手,她想飛過去,卻被花兒擁簇著無法動彈,天上也有戲台,那裏也在唱花鼓戲,是伯父林國棟在唱……

首先發現林靜芝離世的是孫子童童,童童對姐姐說,婆婆的午覺睡了半天了,怎麼還不起來?快到拜壽的時間了,把婆婆打扮起來呀。

婆婆累了,讓婆婆多睡會兒。

婆婆每天都睡午覺,每次隻睡半個小時的,今天睡了好長時間了。

那好吧,去看看婆婆醒沒?

童童便推門進房。

婆婆,婆婆。

婆婆,婆婆啊。

輕聲的呼喚,終於變成了大聲的哭喊。

打麻將的丟下了手中牌,看電視的站了起來,人們湧進房間,靖軍探了探母親的鼻息,“哇”地一聲,大哭起來。

林靜芝平平靜靜地走了,她的臉上有一絲微笑。

戴誌軍剛剛接到在學校給學生上補習班的妻子子君。就在半小時前,他接到譚英傑的電話,英傑說,給伯母賀壽來不了了,本來機票也買了,行李也收拾好了,可吃早餐時,嶽父大人不知怎麼突然滑到了桌子下,叫救護車送到醫院,沒能搶救過來,醫院診斷為心肌梗死,已於下午三點離世。

此時戴誌軍接電話的手不聽使喚,他的手機重重地掉在地上。

林靜芝的遺體停在龍華殯儀館,在鮮花環繞的天堂,如此安詳。

為她守靈的子孫們圍在她的身邊,一桌桌麻將仍然打著,梅芝哭腫了雙眼,她最至愛的姐姐走了,她凝視著她的遺像,覺得姐姐隻是在睡覺,她隻是還沒有睡醒。

生日沒有驚動喬家大灣那些一同出來的打工仔,葬禮也沒有告知他們。

林靜芝至死不知,騰達早垮了。六千多名員工的工廠,像一個縮水的蘿卜,漸漸癟了下來。一批批裁員,一個分廠接一個分廠關閉,漸漸的,總廠也隻留下了一百來人做最後的堅守。雷蒙兄弟百年銀行倒閉,美國金融風暴席卷全球,自雙子樓被撞,約翰在世貿險些殞命,他再也沒來深圳,他把產業交給了兒子管理,譚英傑正是在那場金融風暴中與妻子回了台灣。清荷垸那些打工仔,像蒲公英吹散在深圳。他們在撤退中喘著氣自謀出路。對於故鄉,他們永遠隻是他鄉客了。

按照生日祝壽的議程,有表演節目的內容,守靈時,便按照那議程表演節目,歌者唱著唱著就淚流滿麵。還是鳳萱的花鼓戲最受歡迎。她表演的時候,所有的麻將桌上的手停止了摸牌打牌,人們聚精會神地凝視著鳳萱,她像在台上一樣,為母親認真演唱。掌聲響起,鳳萱謝幕。

出殯的前一天,鳳萱和樂師趕往台灣,那裏也有一場葬禮等著她,也有一個聽眾等著她。那是她的父親,父親曾說要聽她唱一出花鼓。一直到母親離世,鳳萱也不知道自己的親生父親是喬無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