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幾年,江南的錢莊受胡雪岩那次和洋商的生死大戰影響,元氣大傷,在資金調度方麵又倍受外國洋行的擠壓和掣肘。以錢莊起家的林家深感錢莊未來的前景堪憂,一直都有將資金投入到紡織業方麵的想法,和張家在生絲上麵的合作也有過幾次,但是像這次如此大的手筆卻還是頭一遭。
此刻,望著張寶善一臉的驚愕和無措的神情,林啟兆自然明白張寶善心中的想法,卻隻是微微一笑,放下手中的賬冊說道,“定甫兄可還記得一個月前我們的協議,這生絲的款項我林家支付了七成,剩餘的三成待明年春天再行交付。眼下生絲的行情看漲,我尋思著這天下的錢是賺不完的,還是大家一起賺來的痛快,所以我打算這剩餘三成的生絲就算是我們兩家合作,將來賺的錢我們兩家五五分賬。倘若虧了,咱們就還按原來的協議辦,不知定甫兄意下如何啊?”
張寶善自成年後便跟著父親在商場上摸爬滾打,對這生意上麵的事情是門清得很。聽林啟兆一說便明白過來,這是林啟兆拱手將剩餘三成生絲的利潤分了一半給張家,而且對張家來說是隻賺不虧,心中頓時既驚訝又困惑。
“眼下生絲價格不斷上漲,子華此次眼光獨到,必定能大賺一筆,如何要將利益拱手相送?”
林啟兆卻並未直接回答他的話,而是問道,“定甫兄在生絲買賣上是行家,你說說看,這生絲的價格要漲到什麼地步,我就可以把我手中的生絲脫手了啊?”
張寶善不覺一愣,沒有料到林啟兆會有如此一問。他在心中暗暗盤算了一下,以他的經驗,往年外國洋行總要將生絲的價格壓低一成到兩成方才罷手,不過也不全然如此,還是要看實力和關係。像張家在生絲業的地位,以及多年和外國洋行建立起的關係,洋商輕易不會逼迫太甚,對其他絲商則不會這樣了。
但是今年的行情卻掉了個,主動權從洋商手裏轉到了絲商這邊,倘若真的是像傳言說的那樣,明年朝廷將推行改桑興農的方略,生絲產量必定銳減,價格自然會急劇上漲。
隻是,究竟會漲到何種地步,他心中也全然沒有把握。況且這朝廷的政策從來都是變幻莫測,看不清楚,今天定了的事情,明天一道旨意下來就可能全部推翻。再說這改桑興農的方略,根本就是沒事瞎折騰,真要是推行開來,對江南的經濟隻能是有害無益。所幸現在張家的經營方向很大部分在鹽業方麵,一時還不至於傷到根本。
想到這些,張寶善也不免好意的提醒林啟兆幾句,“子華,依我看來,這生絲的價格再漲個一兩成,就差不多可以出手了。萬一哪天朝廷的政策又變了回來,不搞改桑興農,這生絲可就砸手裏了,到時候洋人必定狠命的壓價,當年胡雪岩可就是栽倒在這上麵的啊。”
林啟兆看了一眼張寶善,平靜的點了點頭說道,“定甫兄的話不無道理,我今日也給定甫兄透一個底,這改桑興農一事,其實壓根就行不通,朝廷也斷然不會這樣自斷財路。”
張寶善頓時有些懷疑自己是不是聽錯了,睜大眼睛看著林啟兆,可看林啟兆的樣子又不像是在開玩笑,心中大驚。“子華不是在說笑吧,既然你已經明白這改桑興農一事不可行,如何又大量收購市麵上的生絲,我聽說現在整個江南大約八成的生絲可都在你手裏麵啊。”
林啟兆嗬嗬一笑,擺著手說道,“哪裏有那麼多哦,我手裏麵的生絲最多不過六到七成……”說著,林啟兆目光一閃,帶著些許古怪的笑意說道,“定甫兄為何不問問,我是如何知道這改桑興農一事不可行的呢?”
為何不問?這種涉及商業機密的事情,自己一個外人如何好胡亂打聽的啊?張寶善苦笑著搖了搖頭,“子華就不必賣關子了,我見你一副胸有成竹的樣子,相必心中早就有了成算,倘若不礙事的話,還請子華坦言相告,也讓我這心裏多少明白一點啊。”
林啟兆站起身來向窗外看了看,見並無閑雜人等,方才放下心來,坐回到椅子上麵低聲說道,“我就給定甫兄交個底吧,不過我可是有言在先,這其中的利害,關係著身家性命,出自我口,入到你耳,斷然不能有第三人知道。”
見張寶善一臉肅然,鄭重的點了點頭,林啟兆緩緩說道,“說白了,這就是給洋人做的一個局。這些年來,洋人對我江南的生絲價格打壓的太厲害了,長此以往,江南的生絲業必將麵臨凋敝的危機,所以必須想方設法把這個局麵扭轉過來。剛好前些日子我隨李鴻章李中堂大人為合辦銀行的事情進京,在覲見皇上時談起了江南的生絲,這主意便是皇上最後定下來的……”
“皇上定下來的?”張寶善一下子站了起來,滿臉的驚詫和懷疑,張著嘴說不出話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