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鴻章的總督府內,剛剛從上海趕回來的李鴻章,手持老花眼鏡,表情凝重的看著朝廷發過來的兩份旨意,半天也沒有說一句話。
氣氛頓時顯得有些沉重,旁邊的聽差端著剛剛沏好的龍井,傻站在一旁,愣是沒敢遞上去。
跟隨中堂大人這麼長時間了,還從未見中堂大人的臉色如此難看。
還是坐在一側的張佩綸,苦笑著從聽差手裏接過茶水,默默的遞到李鴻章手邊。
“中堂……”此時,平常機敏幹練的張佩綸也有些語塞,遲疑著不知道該怎麼開口。
這話到底該怎麼才說的清楚呢?日本領事館那邊每天都上門來要人,尤其是那個日本公使館武官神尾光臣,言辭間已經不再是交涉的語氣,已經是赤裸裸的威脅了。再交不出人來,日本聯合艦隊將兵臨大沽炮台,用炮彈來說話了。
津門的那些東洋浪人,這幾天也不像起初那樣,還有所收斂,整日裏在津門的街道惹事生非,要不是總督府彈壓及時,指不定又會鬧出什麼亂子出來。
沉默良久,李鴻章輕輕推開麵前的電報,眼神有些茫然的抬起頭,長長的歎息了一聲。
“幼樵,你也來看看吧,朝廷究竟是怎麼一個主張,你也幫老夫參詳參詳……”
張佩綸趕忙上前一步,拿過桌上的電報細細的看了起來。“調動北洋艦隊出海巡視?……”張佩綸心中猛地一緊,再看到後麵,眉頭就皺的越深了。
“中堂大人,調動北洋艦隊非同小可,舉止稍有失措,必然引發更大的爭端,中堂大人要三思啊!”此時,張佩綸也顧不上去琢磨什麼,將手中的電報一合,匆匆說道。
“這也正是老夫眼下最擔心的事情。老夫和各國辦理交涉也不是一天兩天了,像這次這樣的事情,還遠遠沒有到兵戈相交的地步,過去也最多就是朝廷出麵爭一下,再不濟就賠點銀子了事,萬萬沒有這樣大動幹戈的情形,朝廷這樣做,難道就不怕把事態激化,到最後收拾不了局麵?”李鴻章似乎是自言自語一般。
“我剛剛看朝廷的旨意裏說,恐怕朝廷的意思是虛張聲勢,可是萬一日本人沒有退回去,反而進一步挑起事端,就像當年台灣事變一樣,也是以失蹤人員為借口,打我大清的主意,中堂大人和北洋,就都攪了進去……”張佩綸喉頭咽了一下,又沉聲說道。
“眼前的局麵,這交涉中堂大人無論怎麼辦理,都決計是討不了好。日本人那邊並不好對付,僅僅憑幾句話,是應付不過去這個關口的。要緩和事態,中堂大人就隻能采取安撫的手腕,說不得到了最後就是賠償日本人銀子。可中堂大人要是這樣做,朝野內外,清議一起,中堂大人立時便是千夫所指,當年你的老師曾國藩就是因為辦理津門教案,采取了妥協的辦法,最後是外慚清議,內疚神明,至死都是耿耿於懷……”
“要是不妥協,就隻能硬頂著。”李鴻章振身而起,接著說道,“真要到了最後鬧出兵戈的事情,朝廷又會指責老夫辦理交涉不力,激起事端,總之是進也進不得,退也退不得,幼樵是這個意思吧?”
張佩綸麵色沉重的點了點頭,心中萬千波瀾。
李鴻章忽然自失一笑,“老夫這一輩子都是在風口浪尖上打滾,那些個清議彈劾,老夫從來都沒有放在心上過,也絕不會被別人的嘴困住自己的手腳。老夫真正憂慮的是眼前這個錯綜複雜的危局,日本人覬覦我大清之心已久,這些年整軍備戰,實力已經遠遠超過當年台灣事變那個時候了。朝廷讓我北洋做出如此強硬的姿態,就像你剛剛說的那樣,要是日本人別有用心,抓住這個借口打了過來,我大清是打,還是不打啊?”
說到此處,李鴻章心中也是一陣莫名的苦澀。
從鴉片戰爭以來,大清與外國交戰,每戰必敗,戰一次敗一次,敗一次,就賠款喪權,可就算如此,朝野內外還是有那麼多人,動不動就是高喊開戰,滿口都是愛國忠君的論調。這是愛的那門子的國啊!打仗終究是要靠實力說話的,眼前的大清就像是一個弱不禁風的病秧子,吃了那麼多敗仗,那些人都不能警醒一點,明白一點,治國,不是靠血性和意氣用事就能辦得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