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 廣島
站在外形酷似一隻白鷺展翅而飛的天守閣上,向遠處的宇品港望去,陰沉的天空下麵,深黑色的波濤翻卷起伏,如山一般的浪濤,將港口裏麵大大小小的船舶,衝打的搖搖晃晃,似乎一不小心就會湮沒在泛著白沫的海浪中。
這些亂七八糟的船舶都是大本營臨時征用,用來運送從遼南大連灣撤回的,日軍征清第一軍和第二軍殘部。
半個月前,整個運輸就在海軍的掩護下基本結束了,此時整個廣島城內到處都是那些剛從清國撤回來,還來不及遣返安置的軍官和士兵,在陰冷潮濕的寒風中,躑躅在一個個酒館、旅舍周圍,尤其是日軍軍官,一個個喝得爛醉如泥,各色各樣的目光中,充滿了瘋狂、呆滯、憤怒和不甘。反而是海港內的這些船舶,像是被徹底遺忘了一般,靜靜的橫在海港內無人過問。
同樣被遺忘的,還有那支從廣島出發的日本第五師團,這支絕大部分都是由廣島的手工業者和農民組成的部隊,曾經是日本國內最能征善戰的強悍之師,現在已經全軍覆沒在清國的遼東。此時似乎惟有懸掛在廣島城外山林中,那一幅幅招魂的白幡,在淒涼的寒風中默默召喚那些魂魄的歸來………
而此刻,日本明治天皇站在天守閣的台階前,默默的注視了一會兒寒風中的廣島城,麵無表情的離開了。
在遼東戰事出現重大挫折後,日本明治天皇便親自從東京趕到廣島,坐鎮戰時大本營指揮中日之間的這場戰爭,雖然這樣的坐鎮指揮象征性的意味更重,但是對於日本國民而言,卻是有著非同尋常的意義。天皇親自駕臨廣島,昭示著帝國將傾盡全力與那個衰老腐朽的清國決一死戰。
然而戰局卻似乎在向著相反的方向滑落著………
清國這間破舊的屋子,明明已經被帝國軍隊一腳踹開了大門,明明已經在帝國鋒利的刀鋒下麵搖搖欲墜,幾乎已經到了快要崩潰的邊緣,當整個帝國都在等待著清國最後屈服的時候,等待著明治風潮攪動的國運,席卷整個東亞上空的時候,清國這間破屋子卻出人意料的沒有垮掉,反而變得比任何時候都還要堅固。
此時此刻,廣島的冬天也似乎變得異乎尋常的寒冷,在明治天皇默然走下台階的腳步聲中,顯得無比沉重而艱難。
隨著明治天皇轉身離去,一大群幕僚隨從也匆忙的緊隨其後,許久之後,身著黑色禮服的伊藤博文才緩慢的抬起身子,悵然若失的目光望著空蕩蕩的台階,有些神情恍惚。
這樣一個非常時刻,國民的埋怨已經到了無法忍受的地步,議會裏鋪天蓋地一片彈劾和責難,帝國軍隊內部也是狂躁不安充滿了失望,當整個帝國都將憤怒、譴責、懷疑和謾罵指向伊藤博文的時候,甚至還有人瘋狂叫囂著要刺殺伊藤博文這個****的時候,明治天皇以這樣一種方式,向整個帝國昭示了他對於伊藤博文內閣的支持。
然而伊藤博文心中明白,這樣的支持從今往後都不會再有了,這將是他政治生命中最後的謝幕,在黯然退出這個舞台前,無論如何,都要為帝國未來的國運做出一個最明智的選擇。
帝國已經在這場戰爭中傾盡了全力,二十多年來的苦心經營,二十多年來的展布謀劃,國民口袋中的每一枚銅板都變成了帝國整軍經武的這一搏,可帝國依然沒有能夠改變自己的國運,即便是隔海相望的那個老大帝國已經到了最衰弱的時候,帝國還是沒有能夠將它真正擊敗。
為什麼會這樣呢?清國分明依舊還是那個遠遠落後於時代的國家,舉國上下依然渾渾噩噩,根本不知近代民族國家為何物,體製陳腐而僵化,甚至連近代國家最基本的思想啟蒙都還沒有,可是就是這樣一個奄奄一息的國家,卻將帝國拖入了一個絕望崩潰的邊緣。
難道這一切僅僅因為清國那個如彗星般忽然崛起的皇帝,那個似乎對世界大勢了如指掌,將帝國最為致命的軟肋看得一清二楚的年輕人?難道這樣一個人,當真可以改變一個國家的命運?
忽然之間,伊藤博文深深的歎了口氣,他知道自己已經老了,這場風雲變幻的時代大潮中,留給自己的時間已經不多了。帝國在甲午中的夢已經破碎了,但是帝國未來的道路還很漫長
“回戰時大本營吧,帝國到了必須做出選擇的時候了………”似乎是喃喃自語般,伊藤博文對身後的隨從說道。
此時,在廣島一家小酒館內,從遼東經朝鮮輾轉回到國內的藤原幸之助,正默默舉著手中的酒杯,臉色深沉的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