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看似沒有多少意義的消息,放在旁人眼中也就一掃而過了,但是對此時的伊藤博文來講,卻格外增添了一種從未有過的憂慮。再聯係到前不久清國頒布的,將在未來5年內編練10個師的新式軍隊的上諭,還有清國上下募款購買兵艦,以伊藤博文的政治判斷力還有什麼看不明白的?
伊藤博文此時已經看得很清楚了,清國那位皇帝和自己一樣,都將扭轉國運的機會放在了未來,他正在全力的整軍經武,等待著將來和日本帝國做生死一搏。而現在的和談,不過是一個可有可無的形式,清國皇帝根本不會在乎和談會談出怎樣的結果,所以他才會在朝鮮問題上麵退讓一步,換來國際輿論方麵極大的主動地位,可是自己呢?自己又如何能夠像清國皇帝那樣自如的選擇而不受幹擾呢?
這些天每每坐在租界那幢2層的小洋樓裏麵,望著窗外津門四月的天空,伊藤博文都會感到嘴裏一陣發苦,常常一坐就是深夜,兩鬢間也悄然生出了一些白發。
為了這次和談,為了平息帝國內部那種不計國力的愚蠢的瘋狂,伊藤博文做出了巨大的妥協和讓步,甚至就連陸軍元老山縣有朋也被迫放棄了在陸軍中的地位,以換來伊藤博文首相地位的連任,換來各個派閥和議會的支持,可是這樣的支持究竟能持續多久,能有多大的力度,也隻有伊藤博文心中明白。
這次在和談中,日本和談使團不顧英法美等國的強烈質疑,斷然提出讓清國賠款的要求,其實也是伊藤博文的一種無奈之舉。朝鮮問題已經被清國巧妙的扔在了一邊,中日和談也再沒有多少可以討價還價的東西了,如果自己就這樣空手而歸,可以想見國內的輿論會掀起怎樣的風浪出來,即便是現在,國內已經有不少浪人團體叫囂著要誅殺自己這個****。
當然,伊藤博文也非常清醒的知道,清國是斷然不會答應賠款的要求的,和談必將會因此陷入僵局當中,而各國也必將會由此進行幹預。這些天來,他一直都保持著和外相陸奧宗光的聯係,就是希望通過西方各國施加的壓力,平衡國內此起彼伏的反對聲浪,這樣一來,在做足了應有的強硬姿態後,他也可以用一種體麵的方式與清國簽訂合約了。至少,該爭的他已經爭過了,沒有達到目的是由於西方列強的幹預,有了這樣一層理由,他的壓力也會減少很多。
至於國內那些瘋狂叫囂著要與清國決一死戰的呼聲,伊藤博文根本就不屑一顧,那不過是一種不切實際的幻想罷了,帝國當然而且肯定能夠擊敗衰老虛弱的清國,但是絕不是現在。
帝國與清國相比,最大的優勢便在於帝國已經完成了向一個近代化國家轉變的過程,帝國在這條道路上麵已經領先了一步。而清國卻還有很漫長的道路要走,這個國家太過龐大和陳舊,包袱太深太重,要順利完成這樣的改革絕不是十年或者二十年時間可以做到的,隻要帝國能夠挺過眼前這一關,盡快恢複元氣,大力發展經濟,構築堅實的工業基礎,以帝國體製的優越和國民的堅韌,就必定會在將來的某一天,在清國奔向近代化國家的道路上,把清國這個龐然大物一頭撞翻在地,把這個古老帝國的強國夢想扼殺在半途,然而利用這個國家的血肉把帝國送上亞洲之巔。
而能夠引領帝國完成這樣的國運鼎革的人,此時的帝國內部除了自己還能有誰?隻有自己才能平衡國內錯綜複雜的矛盾,才能駕馭陸軍和海軍的盲目衝動,也隻有自己才是各方麵都能夠勉強接受的唯一人選。雖然時代潮流給自己的時間已經不會太多了,但是隻要再有一次機會,伊藤博文堅信自己必將帶領帝國迎來國運鼎盛的那一天。
那將是何等的波瀾壯闊,又是何等無尚的榮光!能夠有幸在這樣的時代風潮裏麵,引領帝國完成一次脫胎換骨的蛻變,即便現在忍受再多的屈辱又算得了什麼。
想到此,伊藤博文猛地站起身來,臉上重新恢複了他慣常的從容和鎮定的神情,對和室外的侍從吩咐道,“給國內去電,催促陸奧君盡快說服議會,和談是到了應該結束的時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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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日和談陷入僵局的消息傳來,特別是聽到日本要求大清賠款的無理要求,朝野內外輿論頓時一片嘩然。
前些日子,朝野內外便有不少聲音,對光緒將朝鮮問題放在一邊而頗多質疑,甚至就連譚嗣同也在《時務報》上發表文章,高呼唇亡齒寒,大清應徹底將日本驅逐出朝鮮。現在又聞聽日本在一敗再敗的局麵下,居然還無恥的向大清提出賠款要求,民心輿論驟然間有些激憤難抑。
對此,光緒始終表現的很平靜,似乎這一切都早在意料之中一樣。
民心輿論從來都是一把雙刃劍,從某種意義上講,民心輿論激揚的是一種酣暢淋漓的意氣和痛快,但是站在治理國家的大局出發,就必須懂得去妥協和隱忍,僅僅靠一時意氣隻會壞事。像譚嗣同這樣一些清流們高呼的與日本死戰到底,說穿了不過是一時激憤,大清與日本的這一戰,其實就是兩敗俱傷,兩個國家現在都已經筋疲力盡,沒有力量再打下去了,和談是此時唯一的也最理智的選擇。
不過光緒也沒有出麵去製止這樣的呼聲,有這樣的激憤說明這個國家還有血性,總比整天看到一潭死水要好的多。況且光緒最擅長的便是借勢用力,以他現在的威望,民心輿論再如何義憤填膺都還不至於出什麼亂子,他也正好利用朝野內外這樣的聲勢,堅決果斷的推行軍製改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