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沉如墨,光緒獨自沿著江邊緩緩走著,俄而停下腳步,抬頭望著天邊的的星辰,神情說不出的寂寥落寞。
譚嗣同默默的跟隨在光緒後麵,作為現在光緒身邊最親近的臣子,這次被光緒特旨召到身邊陪同光緒南下巡視,譚嗣同幾乎包攬了光緒日常的各項事務處理,官場當中對於風向的把握最是敏感,眼見著譚嗣同從西洋考察回來不過半年,就一躍成為皇上身邊炙手可熱的天子近臣,顯見得皇上對其將有大用,背地裏已經暗暗送了譚嗣同一個“小軍機”的稱呼。不過在譚嗣同的心中,卻是另外一番滋味。
這一路行來言談間,皇上對自己的信任栽培自不待言,然而最近接連發生的事情,特別是皇上連杜懷川的事情都不避諱自己,讓譚嗣同不免有些驚心。論親疏遠近,他自問遠不及陳卓、吳紹基、刑天等人,論功績,他至今毫無尺寸之功,更加是提也不用提。可皇上連上麵這些人都沒有告訴,反而給自己交底,這其中的意思學問,即便是向來直道而行磊落耿介的譚嗣同,也由不得不生出幾分困惑。此刻再看到皇上愁眉不展的樣子,譚嗣同心中更多了幾分不安。
“譚嗣同!”光緒忽然轉過身望向譚嗣同,目光在黑夜中閃閃發亮。“你說說看,朕這樣做究竟是對還是錯?”
譚嗣同微微一怔,驅前幾步走到光緒身邊,垂首答道。“事關江山社稷,談何對錯之分?據微臣所知,最近這幾年,會黨之輩糾結於南方各省,暗布勢力遙相呼應,聲勢已漸有不可抑製之狀,這次更是企圖行刺皇上,其用心已經是昭然若揭。微臣以為,對付這些會黨之輩,無非是四個字,殺人誅心!”
“殺人誅心?!………………”光緒喃喃自語,若有所思的看著譚嗣同。“那朕到底應該是殺人還是誅心呢?”
“當殺則殺,當誅則誅!隻不過殺人容易,誅心卻是難之又難!”譚嗣同皺緊眉頭,遲疑了一下忽然昂首說道。
“皇上,微臣心中有一疑問,鬥膽請問皇上,還望皇上恕罪。微臣以為會黨之流所言共和二字,其根本就是要取大清江山社稷而代之,既然如此,那便無有絲毫妥協退讓的餘地,當殺則殺,當剿則剿,為何皇上反而顧慮重重,似有不忍之意,微臣深感困惑……………”
光緒隻是搖頭苦笑,“要真是這麼簡單,朕又何須如此?你不明白的,這些人和你想的並不完全一樣。我們稱他們為匪,可是他們中間卻不乏慷慨赴死舍生取義之人,更不乏為生民請命為萬世開太平的抱負!他們其實也和朕一樣,眼見國勢衰微列強環伺,憤懣不甘中想為國家找出一條振興之路,隻不過他們想走的這條路,代價太大了,朕所以委決不下的原因,也正在於此!”
譚嗣同臉上顯出迷惑不解的神情,光緒的這些話對他而言確實過於深沉了些,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時代,譚嗣同對於這個時代當中的革命黨人知之不多,當然也更不可能知道,在另一個曆史當中再過十二年,他所處的時代就將一去不返,滿清轟然崩塌,而國家的振興依然遙遠迷茫。
“皇上既然有不忍之心,可否將他們為朝廷所用,大清眼下最缺的就是懂西學的人才,他們若能為朝廷效力,則可為我大清去一心腹大患,不知皇上以為如何?”
光緒看著譚嗣同,心中不覺搖頭感慨。大抵讀書人都是如此,想問題過於天真,鼓吹共和的人如何會為朝廷所用?反過來,那些革命黨人又何嚐不是如此天真?以為推翻大清就能夠建立共和,卻不知身處內憂外患當中的這個國家,根本就不是一句共和能夠挽救的,即便共和是救國之道,可眼下整個國家百分之九十的人都是文盲,連字都不認識,更不要說知道什麼是共和,這樣的共和怎麼能夠建立起來?
曆史當中武昌的槍聲響起的時候,共和的締造者們還在國外喝著咖啡,在報紙上看到首義的消息匆忙回國,而後便是一個軍閥割據的爛攤子,要錢沒有,要軍隊也沒有,空有一麵共和的旗幟,被不同的軍閥插在不同的城牆上麵,然後國家被打得千瘡百孔,日本人趁虛而入,百年之痛不複回首!…………………
黑暗當中,光緒默然的歎了口氣,他並不想去評論那些人那些事,他隻是也怕自己和他們一樣,以為自己是對的,其實卻已經錯了。
“這幾年朕對他們過於寬縱了,朕是有些不忍,大清多少年來都如同一潭死水,不思進取死氣沉沉,倘若能夠有一些熱血去驚醒這個國家,未嚐不可為。可是一味熱血,未必就是好事,有時候反而會讓國家的振興之路走得更艱難。算了,不去說它了……………”
光緒揮了揮手,似乎是想將心頭的煩亂揮去一般,臉色已經變得決然。
“當殺則殺,當誅則誅!朕也沒有什麼好猶豫的了!朕不僅要殺人,更要誅心!朕已電令廣東、福建等各省徹查會黨,中日之戰在即,朕不能在與日本全力一戰的時候,還要提防會黨在南方作亂,還要防著有人在背後捅刀子!”
江風之下,光緒一掃剛才的愁悶落寞,神情堅定果決。
剛剛譚嗣同跟在光緒身後,看到光緒從小樹林那邊過來後,一直都是鬱鬱寡歡的樣子,心中實在是說不出的焦急。他深知眼前的皇上並不是優柔寡斷之人,但是最近發生了這麼多事情,牽涉朝局的方方麵麵,能不能迅速妥善處置,於朝廷下一步決策至關重要,怕就怕皇上被這些事情困擾其中,失去了以往的決斷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