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於詩的對話
北京,韓作榮書房:七隻大書櫥像滿裝清水的玻璃杯,還有一些書溢在案頭地上;一小塊紅地毯;窗台上暗綠的植物;而風箏與劍一裝飾著窄如紙牌那麼一長條牆壁,紙糊(風箏)與鐵鑄(劍),誰虛?誰實?已水乳交融,仿佛一個長翅膀的人孤懸在那裏。
車前子(以下稱車)你已具有不短的創作生涯,出版了諸多著作,你對自己的創作滿意嗎?還有沒有快感?或者說,你滿意的是自己的哪一部作品集?
韓作榮(以下稱韓)我出版了十四五本書了吧,自己滿意的,也就是自選詩(即《韓作榮自選詩》),曾獲魯迅文學獎一車注是近五六年裏主要的東西。我對大部分作品不滿意,滿意的隻是一小部分。《重疊的水》這首長詩,我較滿意,用這樣的方式,我已經寫不出來了。寫詩,我隻在春天和秋天裏寫,更多是在秋天。沒進入狀態,我就不寫。一些滿意的作品,都是在秋天寫的。不寫,就是聚積,進入狀態,就像是能量積聚的爆發。十幾年前,我是四處走走,隨便寫寫。現在平時隻在小本子上記一點想法,感覺好的時候,再集中時間寫,寫上半個月、二十天左右,覺得能量耗散了,像被掏空了一樣,就收手。一天最多寫三十行左右,再多,就把握不住了,不像過去隨時都能寫。散文、隨筆是能隨時寫的,寫詩隻在秋天:詩人大概也是一種植物,隨著氣候變化、成熟,普希金也喜歡在秋天寫作吧),是啊,秋高氣爽;全身的肌膚都很充盈。至於說快感嘛,寫完之後才有快感。
車:我曾在兩篇劄記中寫到過你,但不知怎麼都被編輯刪了,盡管這是巧合,我卻看作一個象征:你這個年齡段的詩人雖然已寫出優秀的作品,但往往被人忽略,某個角度看,正印證了當今詩歌界的浮躁和虛無,你以為是這麼一回事嗎?
韓:也不一定是這麼一回事吧。怎麼說呢,和人生差不多,人生關注的也是兩頭。孩子太小,要扶一把;老人呢,要多加照顧。而年輕力壯的,就是幹活。也應當這樣。再說我自己的創作未必很成熟,再加上那個年代,創作準備不足。這麼多年,跌跌撞撞地過來了,自己也覺得自己不容易,沒人注意也就不覺得什麼了。現在詩壇比較關注流派,集束手榴彈更容易有聲響吧,我哪一個派都不是,業餘作者,主要是當編輯。寫作本來就是個人的行為,各人寫各人的。新詩史上也有不少流派,剩下的,還是具體的詩人。艾略特說,歲,歲,歲,不同年齡層寫作方式不同是正常的。(車:你現在正是歲的寫法)對,我,艾略特把年的間隔看作一種寫作方式的成熟,我雖然進入了一種狀態,但還是成長期,不被人注意是很正常的。可也有這樣個問題,作家和詩人,都要經過時間的檢驗,當時聲名顯著的,未必就被時間選中。對我而言,隻是默默耕耘,不去張揚,多多學習,不想非要把詩寫出個什麼名堂,讓人感動啊,讓人受到教育啊,不是詩的目的,是詩的作用。榮譽啊,重視啊,都是次要的,一時的熱鬧像泡沫一樣都要消失。還是多多學習、默默創作,寫作是自己的事情。
車:你成名在“文革”結束前後這一期間,你是你們這一代詩人中較為特殊的現象:和你同時期的詩人似乎都停止或緩慢了,你像是水落石出,打破了你們這一代詩人的局限,成為在時間意義上更為廣泛的詩人。請你評價一下你們這一代詩人。
韓:……要曆史地看,不能用現在的藝術觀……像葉文福,當時的影響是非常之大的。應該有各種各樣的詩。和政治、社會聯係得很緊的詩,未必是壞詩。現在都走向純詩,觀照內心。我從編輯的角度,即麵圓啣看,需要各種各樣的詩。一些大詩人,寫戰爭,寫政治,寫宗教,麵對社會,真正用詩的角度去表現,其實是相當困難的。我們這一代詩人可以說是創作準備不足,憑一時的熱情寫作,代言,逐漸地形成了模式,出不來。要讀書,培養自己敏銳的藝術觸角。……有幾個,還是很不錯的。周濤現在是用散文在寫詩。這一代詩人,其實和“朦朧”詩人的年齡差不多,隻是走的是兩股道:打個比方,像前蘇聯的“大聲疾呼”派和“悄聲細語”派吧!徐剛是用紀實文學的方式容納詩的激情,曲有源的白話詩也寫得不錯。我開始也寫過政治抒情詩但寫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