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4章 :妥協(1 / 3)

淩柏眼裏轟然一熱,眼淚滴了下來打在方向盤上。

安意凡不斷掉落的淚已經打濕了口罩,他把照片攤在手心,溫柔地摩挲著,眼淚流得更急,“你走之前跟我說過一句話,我一輩子也忘不了。你說:意凡啊,咱不痛,笑一笑就過去了。”

淩柏熱淚盈眶,心髒一抽一抽地痛。眼前這個跟他父親年齡相仿的人,讓人心痛,讓人感覺呼吸停滯般的難過。

患難的夫妻,守住這輩子唯一的承諾。這就是愛情,他也希望未來可以跟安瑤一起擁有這樣至死不渝的愛情。

安意凡把照片按在心口,就像這些年曾經無數次那樣對自己說:“不痛,笑一笑就過去了。”他彎了彎嘴,眉眼裏全是笑意,“不累,撐一撐就過去了……”

車子下了高速公路,再拐上國道,道路兩旁的景物熟悉起來。淩柏把車停在房前,說:“伯父,到了。”

安意凡微微一震,仿佛做夢一樣看了眼窗外,神色恍惚,“呃,到了,這麼快……”言語間皆是失望。

因為今天過後,又將是他一個人麵對無盡的孤獨和黑暗,甚至連一個說話的人也沒有。

淩柏下車幫他打開車門,攙扶著他走進屋子裏。

因為是老房子,屋裏牆壁上的白色牆皮剝落了不少。安意凡去換口罩,淩柏四處打量,客廳的牆壁上全是安瑤的獎狀,甚至幼兒班的大紅花還被貼在上頭。獎狀下是大而寬的新沙發,應該剛買不久。沙發旁有座醒目的紅木神台,神台上供著牌位,牌位上卻沒有照片。

他想起安瑤說過,她父親把母親的相片全扔了,其實是假的,她的母親還有唯一一張照片,那張照片在她父親手裏,一直被他精心收藏著。她父親之所以不讓她看照片,是不想她更內疚吧,那是一種善意的謊言。

樓上再次傳來撕心裂肺的咳嗽,淩柏大步衝向樓上,循著聲音找到洗手間。門被反鎖著,他敲了敲門。

裏麵隻有咳嗽聲傳來。

他心急如焚,“伯父,您真的不要去醫院嗎?我可以送您去醫院檢查。”這咳嗽聲讓人聽著揪心,仿佛裏麵的人隨時會咳到血管爆裂而亡。他不斷敲著洗手間的門,大聲說:“您開門好不好?讓我送您去醫院。”

安意凡一聲不吭。

咳嗽了一會兒,傳來水流的聲音。安意凡打開門,重新戴著口罩,疲憊不堪,“沒事,習慣就好。”簡單的六個字,盡顯滄桑。安意凡回到自己的房間,側躺在床上,聲音低微,“你回去吧,謝謝你今天陪我說了那麼多話,最後,我請你幫我一個忙。”

“您說,不管我辦不辦得到,我都會盡力去做。”

“你一定辦得到,那就是……請幫我隱瞞病情,因為這病二十幾年來都是這樣,反反複複,我不想她操心。”

“可她是您的女兒,為您操心也是應該的。”

“嗬嗬,做父母的就算有病也都是盡力瞞著自己的孩子,不到萬不得已都不會告訴子女的。相信你的父母也是這樣。”安意凡長歎了口氣,低聲說道,“這世上的父母,哪個不是為子女好?”

“好,我答應你。”

淩柏在床前蹲了下來,緊緊將安意凡的雙手握在手心。

安意凡此刻穿著一件不知穿了多少年的襯衫,瘦骨嶙峋。淩柏皺了皺眉頭,努力不讓自己掉下淚,平靜地告訴他,“我會替您保守這個秘密,可是也請您允許我找醫生來給您治病,好嗎?”

他妥協地點點頭。

淩柏吃力地微笑,眼裏淚光閃閃,“也請允許我今天在這裏陪著您。”

他眼裏黯淡無光,擔憂地問:“那安瑤呢?”

淩柏含淚搖頭,“不要緊,她會理解的,而且這麼多年她一個人都撐了過來,不管什麼事,她都不會被輕易打倒,請您相信她。”

被淩柏握住的雙手在微微顫抖,安意凡淒涼地笑著點頭,“是啊,從小到大她一個人在家裏睡覺,從來不會恐懼,一個人獨自出門,都能應付得來。以後的一切,她也絕不會被打倒。那些陷害她的人,遲早會被老天懲罰,付出代價的。”

“嗯。我今天睡安瑤的房間,如果有事您就叫我。”

“好。”

淩柏走到隔壁的房間,掏出手機按下熟悉的號碼。電話響了一聲立刻被人接起,安瑤心急火燎地問:“我爸爸怎麼了?為什麼一定要提前回家?”

他聲音盡量平靜,“他很好,沒什麼事。對了安瑤,我今天想陪他,所以不回來了。”

安瑤聽到這些話才放下心來,樂嗬嗬地問:“淩柏,你是想走嶽父路線吧?”

他故意笑了笑,“怎麼,不可以呀?”

“行啊,那你走試試看。”

“其實都不用走嶽父路線了,你爸爸現在已經把我當女婿了。”他勉強地笑出聲,隔壁卻傳來那一陣陣劇烈的咳嗽聲。他立刻用手遮住手機,生怕那頭的安瑤聽到。

“淩柏,你別得意,我還沒同意呢。”

“呃……”淩柏害怕再說下去會露出破綻,趕快說,“那我掛了啊,我想睡覺了。”

“拜拜。”

“安瑤,”他忽然叫住了她,心頭一熱,脫口而出,“不管明天全世界的人會怎麼看你,不管有多少人會攻擊你,我想告訴你,不痛,笑一笑就過去了。”

安瑤怔了怔,笑著回他,“嗯,忍一忍就過去了。”

他走到陽台上,外麵夜色深沉,天地間隻有微弱的那點星光。他看向自家的老屋。三層高的小別墅,裏麵漆黑一片,死氣沉沉。鎮上的人幾乎都熄燈睡覺了,外麵的公路一眼望去連個人影也沒有。

四周很安靜,偶爾有蟈蟈的叫聲傳來。

隔壁突然有重物落地的聲音傳來,他立刻跑了過去,房間裏燈光昏黃,安意凡坐在床上喘息著,而床前櫃子旁邊,一地的碎瓷片。是喝水的杯子被打碎了。

淩柏急忙拿起另一個杯子倒了水喂他喝。他喝完水,偏開頭,呼吸困難,胸膛劇烈起伏,他抬起枯瘦的手順了順自己的胸口,淩柏急忙把手伸了過去,替他撫著胸脯。他身上的骨頭錚然硌手。

淩柏心酸地問:“是不是胸口痛?”

安意凡輕輕點了點頭,“一直都這樣。對了,你戴上口罩吧,這病真的很容易就會傳染,所以每次安瑤回家,我都想她趕緊走,”他虛弱地笑了笑,“要不她會被傳染的。”

淩柏乖乖地戴起口罩,喉嚨堵得厲害,什麼話也不敢說。

安意凡瞥了眼外麵深沉似海的夜色,語氣傷感,“其實我也很希望她多留在我身邊一天,可是兒女大了,很多事身不由己,他們有自己的事業,以後會有自己的家庭、孩子,我不能給她添麻煩,不能讓她分心來照顧我。”

這世上的每位老人都是這樣,就算一個人孤獨地守著空蕩蕩的房子,就算病了沒人照顧,他們也不會怨恨自己的孩子。他們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自己的孩子好。

淩柏壓抑著點頭。

安意凡忽然笑著問:“你會不會感覺我很嘮叨?”

淩柏慌忙搖頭,“不會,您隻是一個人孤獨得太久。我真的沒有關係,您想說什麼就說什麼。”

他疲憊地眯了眯眼,卻強撐著說下去:“安瑤小時候就很漂亮,跟她媽媽簡直是一個樣,大眼睛高鼻子,人家都說我生了個好女兒,以後可以享清福……”他緩緩閉上眼,聲音越來越弱,最後漸漸地收住聲,睡了過去。

淩柏替他掖好被角,關好門走到隔壁陽台打了個電話給自己的父親。當明星這麼久了,他是第一次跟父親通話。那頭的父親猶帶睡意地接了電話。

“找誰?”

“是我。”他吃力地開口。

父親聽到他的聲音明顯地頓了頓,問:“幹什麼?”

他沉默地看向夜色,父親越來越不耐煩,“到底有什麼事?”

“對不起。”

“……”

“我就是想跟你說聲對不起,希望你能接受。”

“你堅持你的選擇,還要我接受什麼?”父親聲音微啞,遲疑了一會兒,反問他,“淩柏,你有沒有替父親想過?你現在告訴全天下的人你愛上一個這樣的女人,你到底有沒有想過我們在親朋好友麵前要怎麼做人?你為了她跳樓,為了她寫歌,為了她當明星,旁人跟我說起這些,我就想這一切應該隻是場噩夢,我實在無法相信從小體貼的孩子現在變成了這個樣子。”

“她是無辜的。”

“如果說不雅視頻是假的,我還勉強接受,可是現在唐凱再一次發布了她大量的私人照片。淩柏,難道你沒看新聞?你不知道現在所有人怎麼說她嗎?你隨便上網看看,什麼賤女人、說謊精,要多難聽有多難聽。我告訴你,如果要我接受這種兒媳,我寧願沒有你這個兒子。”

父親話音剛落就掛斷了電話,他握緊手機,心如刀絞。明天會有怎樣的風暴?應該是比不雅視頻更激烈吧,大概報紙和電視又會有新一輪的報道。他在手機上寫信息,“安瑤,我很想你。”

他緊緊抓住對她的那點愛,隻是想她能夠撐下去。

大鍾的指針指向午夜十二點,安瑤看了眼手機信息,是淩柏發來的,很短的一句,可是卻能輕易撥動她的心弦。電視裏娛樂播報還在重播,她安靜地看著電視,知道了唐凱公布了她的私人照片。

這次別人對她的評論比不雅視頻還要尖銳。

爸爸今天會來看她,她本來就感覺不正常,因為這麼多年,爸爸連鎮上也不肯出去,隻是天天固執地守在家裏。

手機鈴聲持續地響著,屏幕上的那些阿拉伯數字就像無數尖刺紮進眼中。她曾經把這串號碼從手機裏刪除了再加進去,如此反反複複地折騰,隻是因為不舍得。到最後,她徹底刪除號碼的那刻,覺得心也跟著死了。

Donna的號碼在手機屏幕上停了又響起,足足響了將近一小時。她沒有直接關機,想看Donna到底能打多久。

又過了二十多分鍾,手機終於不再響起,可是門鈴卻尖銳地叫起來。她跑過去打開門,門外站著Donna。

Donna沒有睡好,黑眼圈很重。安瑤的心狠狠地抖了抖,冷冷地問:“你來幹什麼?是來看我自殺了沒有嗎?抱歉,就算別人都死了,我也會想盡辦法活下去。”

Donna沉默地看著她,不語。

安瑤用力地攥著門框,手指狠狠地掐住冰冷的鐵門,因為太過用力,指甲都被折斷了。都說十指連心,可是她絲毫不感覺疼。

Donna靜默了會兒,低聲說:“對不起。”

又是這三個字,她真的很討厭這三個字。

她想關上門,Donna卻幾步上前按住門框,嘴唇微微顫抖地叫了聲:“安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