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就算可以騙過全世界,她也騙不了自己的心。
把不雅視頻交給唐凱的那天晚上,她呆呆地盯著客廳那幅藝術照流淚到天亮,甚至一度打電話給唐凱,要求拿回視頻,唐凱隻冷冷告訴她五個字:沒有後悔藥。
之後視頻被曝光,她隻能用無數謊言來掩蓋另一個謊言。
她放棄安瑤,說香港三級片導演丁喬傑找安瑤是為了讓她拍三級片。其實那個劇本她看過了,並不是什麼三級片,而是特意為安瑤的歌寫的劇本,劇名叫《錯過的,地老天荒》。
那是一個感人的故事,一個男人在妻子失明之後,把自己的眼角膜捐給了妻子,然後再離婚,不斷逃避,隻為了成全妻子的幸福。
可是她沒法選擇,她隻能騙安瑤和老板說那劇本是三級片,依安瑤的脾氣,一定不肯拍,一定會想盡辦法拒絕。結果她得逞了,安瑤被雪藏,甚至離開了公司。
她成功地逼走了安瑤,其實逼走她也隻是想讓那孩子少受點傷,因為不知道唐凱還要繼續陷害她多少次才滿意。她沒有辦法昧著良心把那單純的孩子一次次往絕路上逼。
原以為這樣就完了。
萬萬沒想到,李承澤竟然私下找人調查她,甚至查出了些端倪。
安瑤那晚在她懷裏一直哭著喊“媽媽我疼”,她這才知道自己錯得有多離譜。
她親手把視她為母親的人埋葬,等於再一次殘忍地拋棄了自己的孩子。
原本她想交出母片,可是顧忌到唐凱,所以一再地忍。直到昨天晚上李承澤打電話問她:李文的墳有去看過嗎?離婚和兒子的事,都會被查出來的。李承澤可以打電話給她,自然有辦法查明唐凱跟她的關係。這個世上要知道兩個人有沒有血緣關係很簡單,兩根頭發都足以證明。一驗DNA,一切就都瞞不住了。
她曾經想要瞞天過海,卻不曾想,唐凱跟她的母子關係,那種與生俱來的血緣關係是用任何方法都不可能瞞住的。
除了自動曝光母片,她沒有任何辦法來拯救他。
……
雖然是大白天,可她把窗簾拉得很嚴,她害怕見到光。像她這麼肮髒的人,怎麼可以見光?她窩在沙發上,抱著沙發枕,全身虛脫無力。手機瘋狂地響,她看著上麵的來電顯示,眼裏冰涼。
老板、媒體、各大報社,甚至還有唐凱的經紀人Toni。
昨天晚上把視頻傳給《L潮流》的掛名社長高風磊時,她就知道一定會天下大亂。為什麼別家媒體不傳,一定要給《L潮流》?正是因為李承澤才是這裏的幕後老板,這樣的結果他一定會滿意。
唐凱的電話號碼閃在屏幕上,她手指發抖地接聽。隻聽唐凱在那頭咆哮,“為什麼要這樣做?你知不知道現在媒體全圍在公司樓下,網上的人一邊倒地都在罵我。你明知道會出現這樣的結果,為什麼還要這樣對我?”
她淒冷地笑了笑,眼淚順著臉頰掉了下來,卻隻能違心說謊,“我很早就想把原片交出去了,隻有這樣,我的良心才好過點。”
自從不雅視頻爆發以來,她天天都噩夢纏身,甚至得了抑鬱症,每天夜晚必須依靠藥物才能入睡。
現在徹底解脫了。
“你的良心?別告訴我Donna這個人還有良心!一個連自己的孩子都可以丟掉二十幾年不聞不問的人,竟然會受到良心的譴責?真是天大的笑話!”
“唐凱……”
“閉嘴!”他咬牙切齒在吼,對她深惡痛絕,“這個名字不是你能叫的,Donna……唐娜,你不配叫唐凱這個名字,你不配!”
她輕輕閉上眼,眼淚蜿蜒成河,那頭的人卻更加惡毒地說道:“虎毒都不食子,你比老虎還毒幾百倍!你明知道視頻原片爆出去,我一定會死無翻身之地,可是你心狠如狼,就這樣把我給賣了。因為我爆出安瑤私人照,你真的跑去揭穿我。為了不看到安瑤的眼淚,你就能把我往地獄裏推。”
不是這樣。她在心裏呐喊,喉嚨卻都被堵死,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唐凱怒到極點,反倒哈哈大笑了出來,笑聲恐怖似鬼,“Donna,你要記住,如果我受不了輿論壓力跳樓自殺,這都是你逼的,你親手拿著刀把我給砍死了,你記住了沒有?我希望到時候你的良心能好過一點,我希望你去看到我父親墳墓的時候,心情能大好。更希望你看到我屍體的時候,能情不自禁地笑出聲。”
“我會向警察說明是我偽造的視頻,會去自首,會想辦法讓你脫罪。”
“就算是你偽造的視頻,可是我跟陳夢琪上床叫的是安瑤的名字,就算最後我僥幸脫罪,所有人都會怎麼看我?卑鄙無恥?陰險小人?我告訴你,這事我跟你沒完。”
她淚流滿麵,連眼皮都在顫抖。
手機那頭的人憤怒地掛了電話,那急促的嘟嘟聲傳來,像是一把把飛刀,深深插進她的五髒六腑,拚命攪動,撕心裂肺的疼痛蔓延全身。她突然把手機往沙發上一扔,赤腳跑到房間,翻箱倒櫃地在房間的衣櫃裏尋找,最後找到被袋子包得嚴嚴實實的小孩衣物。
衣服是二十幾年前她離開時特意帶走的,無數夜晚隻要想念孩子,她就會把臉深深地埋到衣服裏,聞著那氣息放肆地思念、流淚。
當年她沒有故意拋棄孩子,是前夫賄賂了法官,不肯把孩子判給她。她為了孩子甚至給出軌的前夫跪下,給第三者磕頭,但是沒有人理解她的感受,她被他們像狗一樣轟了出去。離開的時候,她絕望地抱住孩子,一遍又一遍地告訴自己一定要撐下去,隻有撐下去日後才能找回兒子。
所以她進了娛樂圈,從一個小助理拚搏到如今的地位,唯一的目的隻是要找回那孩子。卻不曾想,時間是埋葬人的海,隨著歲月的前移,掉進深海的人,被泥沙深深掩埋,永遠不可能再找回曾經的自己、曾經的孩子。
她顫抖著手拆開袋子,翻出那一件件小小的衣服,把臉深埋進去,她肩膀顫抖地嗅著上麵的氣息,仿佛又回到了當初,孩子撲到她懷裏嗲聲嗲氣地叫著“媽媽”。
那樣的回憶,曾經都是最珍貴的紀念,可是現在,那孩子的臉成了地獄的魔鬼。
網絡上已經亂成一團。所有人都在討論安瑤事件,甚至微博最熱門的討論話題都是安瑤不雅視頻母片曝光。網友對此反響熱烈,大量視頻對比的資料在網上瘋傳,甚至還有自稱專家的人在網上分析兩部視頻。
大家的結論很一致,安瑤的視頻有造假的嫌疑,而唐凱和陳夢琪的找不到一點修改痕跡。網上甚至打趣地編了一段流行語——
今天跟女朋友睡覺,你“安瑤寶貝”了沒有?
更離譜的是有人在網上聲討唐凱和陳夢琪,要他們給出交代,要他們把視頻的來龍去脈解釋清楚。
安瑤一整天窩在家裏,哪兒都沒有去,更沒有第一時間當著記者的麵跳出來指罵唐凱。她決定給全世界一個緩衝期,她坐在沙發上不斷撥打爸爸的手機和自家的座機,可是到了下午,依舊沒有人接聽。
昨夜一晚沒睡,她卻沒有絲毫睡意,心裏擔心爸爸是不是出了問題。最後她隻好喬裝打扮,想坐車回去看父親,豈料剛走到花園樓下,一輛熟悉的車疾馳而來停在她麵前。她遲疑了幾秒,還是拉開車門坐了上去。
心裏太多疑團需要理清。
Donna麵無表情,直接開車。
安瑤試探地問:“那視頻是誰傳的?是你嗎?”
小車飛速疾馳,Donna不語,雙手緊緊攥著方向盤,固執地往目的地開去。
車外熟悉的景物閃過,這條路安瑤認得,是去海邊的路。
她冷漠地問:“你把我帶去那裏做什麼?我不要去海邊。”
Donna眼睛盯著車前,仿若未聞,車速反而加快。
“Donna,就算你現在帶我去海邊,去懷念從前,甚至你帶我回老家,那又能怎樣?一切都於事無補。唐凱這件事我一定不會收手,我一定要讓他嚐嚐當初我嚐過的滋味。”
Donna臉色凝重地瞥了她一眼,還是不吭聲。小車在城市一路飛馳,最後在海邊的車道停了下來。Donna下車替安瑤打開車門,安瑤瞥了她一眼,無可奈何地下了車。
海邊風浪很大,不遠處的沙灘上,人寥寥可數,波濤洶湧的海麵浪花濺得老高。
Donna盯著海麵,眼神空洞,“好多年前曾經看過一部電視劇,結局一直忘不了。一個女人想回家,最後她走進了大海,岸上的人拚命叫海裏有鯊魚,可是她流著淚走向大海,一直在重複說‘我要回家’。結局是女人在海裏越陷越深,而一條鯊魚遊了過來……”她迷茫地看向安瑤,聲音低低的,仿佛有氣無力,“你說她最後回到家了嗎?”
海浪拍打沙灘的聲音清晰地傳來。
安瑤心裏一抖,問:“你提起這部電視劇幹什麼?怎麼會有這樣的電視劇?”
Donna淒涼地笑道:“是啊,怎麼會有這樣的電視劇,怎麼會有這樣傻的女人?明知道海裏除了死亡什麼也沒有,可是她哭著走向大海,固執地以為這樣就能回到家。就算鯊魚真的遊過來又怎樣,可能死了之後,她真的能回到家,能見到自己的親人,能一家團聚。”
“Donna……”
“唐娜。”Donna說,“Donna就是唐娜,唐娜就是Donna。”
“我不管你是唐娜還是Donna,我隻是想求你不要胡思亂想。什麼大海、什麼鯊魚,你到底想幹什麼?學那個女人一樣跳到海裏嗎?學那個女人一樣哭嚷著要回家嗎?Donna,如果你真這樣做,我反倒瞧不起你,一個人有膽量做錯事,就必須有膽量承受。誰不可以死?可是人活著才是最大的救贖。”
安瑤向來刀子嘴豆腐心,尤其是麵對眼前這個人,不知道為什麼,再牢固的心防都會鬆懈。
“你不恨我嗎?恨一個人不是恨不得她死嗎?”Donna吃力地看著安瑤,平靜地告訴她,“安瑤,我如果告訴你,你的視頻是我請頂級的技術人員處理的,你還會勸我嗎?還是巴不得我死?”Donna說到最後竟然笑了出來,問,“告訴我,這樣你也不怨嗎?是我親自炮製了這段視頻,是我親手交給了唐凱讓他用這個來陷害你,甚至是我逼你去拍三級片,逼你離開公司,這樣的我,你也不恨嗎?”
海風凜冽地刮在眼裏,刺得生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