緊接著這些軍官們便開始使用德語進行交談,並且他們談話的速度很快。大個子走出了這棟房子,還故意把口袋裏的錢幣弄得叮當亂響,就好像自己是一位驕傲的總督。小斯坦納低垂著腦袋,跟在他的身後往外走。就在小斯坦納經過剛才那個讓他感到非常困窘的普魯士士兵身邊時,聽見他用遲疑並帶著濃重德國口音的聲音說道:這種事不光彩,不光彩……
他的眼睛裏立刻湧出了淚水。
剛剛回到平原上,兩個孩子就開始飛快地奔跑起來,返程的路要比來的時候快很多。普魯士士兵給了他們許多土豆,幾乎裝滿了一個布袋;憑借著這些土豆,他們十分輕鬆地就通過了自由射手的戰壕。此時這些可憐的自由射手們還正在精心籌備今晚的偷襲呢。部隊安靜地開過來,在大牆的背麵集合。那個年長的老中士也在其中,他正忙著部署手下的士兵,能夠看得出來他很興奮!當這兩個孩子經過這裏時,立馬就被他認了出來,而且他還向這兩個孩子露出了一個熱情的微笑……
天啊!這微笑更加讓小斯坦納感到難受!有那麼一瞬間,他真恨不得對著他們大喊一聲:千萬不要去那裏……我們已經把你們的情報出賣給敵人了。
可是大個子卻告訴他:假如你告訴他們,我們就會被逮捕並槍斃。
恐懼最終還是讓他閉上了嘴……
他們來到了庫爾納夫鎮,進入一棟已經廢棄的房子裏,在那裏他們開始分贓。說實話贓物的分配還算公平。聽著那些迷人的硬幣在罩衫的口袋裏相互踫撞而發出的動聽的聲音,想著以後他將有錢去參加加洛什的賭賽,小斯坦納心中的負罪感便稍稍地減輕了一些。
可是在大個子走後,隻留下小斯坦納一個人,他的口袋仿佛變得越來越沉重了,而胸口上那隻牢牢壓住他的手也壓得更緊了。此時在他眼中,他感覺巴黎似乎和從前不太一樣了。經過他的人都會十分嚴厲地看著他,仿佛大家都知道他剛剛幹了什麼事情。在轟轟隆隆的車輪聲中,在運河邊軍鼓的敲擊聲中,他走到哪裏都會聽到別人在說間諜這兩個字。小斯坦納終於走回了家,看到父親還沒有到家,他非常開心,便飛快地跑到樓上的臥室裏,把這些沉甸甸的硬幣藏在了枕頭底下。
斯坦納老伯從來都沒有像今天回家時那樣和善、那樣開心,這是因為剛剛從外省傳來可靠消息:國家的戰局已經明顯有了好轉。吃飯的時候,小斯坦納的爸爸望著掛在牆上的長槍,溫和地笑著對孩子說:孩子,假如你現在已經長大成人,就可以去參軍和普魯士軍隊作戰了!
到了八點左右,他們忽然聽到一陣炮聲響起。
這個炮聲是從奧貝維利埃傳來的……那是布爾熱在打仗!斯坦納老伯說,他非常熟悉全部的工事。瞬間小斯坦納的臉色變得慘白,他托詞說自己今天太累了,便上樓去睡覺,可是他翻來覆去就是睡不著。炮聲依舊在轟轟隆隆地響著。他想到了那些原想趁著夜色偷襲普魯士軍隊的自由射手們,反而會在毫不知情的情況下中了埋伏。他也想到了那個衝他微笑的年長的中士,看到他痛苦地倒在雪地裏,還有許多和他一樣的士兵……
然而這些付出的鮮血的代價,此時都在他的枕頭底下藏著,而他便是那個卑鄙的告密者—也是老兵斯坦納先生的兒子……他的喉嚨變得哽咽起來。他聽到父親在隔壁房間裏踱來踱去,並且還打開了窗戶。窗戶外的廣場上響起了集合的口號,然後國民別動隊的一個營開始報數,他們正準備奔赴前線。十分明顯,這是一場真實的戰役。可憐的小斯坦納忍不住哭出了聲音。
孩子,到底發生了什麼?斯坦納老伯趕緊走進來問道。
小斯坦納實在是忍受不了了,他迅速地從床上跳了下來,跪倒在父親的腳邊。在他跳下床的時候,硬幣滾落到了地上。
這是從哪裏來的?是你偷的吧?老人顫抖著問他。
於是小斯坦納便將他和大個子一起去普魯士軍營以及在那邊做過的所有事情都一五一十地告訴給了父親。他邊說邊感到自己心裏舒服多了,將自己的罪過坦白出來,他感到輕鬆了不少……斯坦納老伯安靜地傾聽著,神情變得十分可怕。他表情嚴肅,一股從心底湧出來的痛苦爬到了他的嘴角。斯坦納老伯的手指如同蕭瑟秋風裏凋零的樹葉般止不住地顫抖著;他垂下頭沒有說話,心裏突然感到有一種無以言表的惆悵。一陣愁苦從心頭湧了上來,仿佛吞了一口難以下咽的苦藥。就像一片烏雲突然罩住了明淨湛藍的天空,在他那純淨善良的心靈上,立刻籠罩上了一層陰霾,兒子的話仿佛石頭一般重重地砸在了斯坦納老伯的心上,聽完這些之後,斯坦納老伯把頭深深地埋到自己的胳膊裏,失聲痛哭起來。
爸爸,爸爸……小斯坦納很想說些什麼。
老人一把將他推開,沒有再和他說話,然後將地上的錢都撿了起來。
就這些嗎?他怒氣衝衝地問道。
小斯坦納的小臉上滿是淚水,他點了點頭,表示所有的錢都在這裏了。然後老人從牆上取下了長槍和子彈盒,並且把錢塞進了口袋。
好了,他說,我去把這些錢都還給他們。
然後他便再也沒有多說一句話,頭也不回地徑直下樓,加入到夜色中趕赴戰場的國民別動隊的隊伍中去了。從那之後,便再也沒有人見到過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