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著,還沒等她回答我,我就在一張桌子前麵坐下了。

直到這時,她才相信我的話,就立即忙碌起來,她把蒼蠅趕走,從抽屜裏拿出酒瓶,把酒杯擦得幹幹淨淨……對她來說,能有一位客人光臨真是一件天大的事。有時,這個女人會停下來,用手捧起頭,似乎還在懷疑這是不是真的或者在考慮這唯一的客人是否還滿意自己的待客之道。

之後,她進了內堂。她抓起一大串鑰匙,使勁把鎖打開,不停地在麵包箱裏翻找東西,還撣灰、吹氣,洗涮盤碟。有時,她還發出一聲長歎和一陣難以抑製的抽泣聲……

她大概忙碌了一刻鍾,一塊堅硬的似砂岩一般的伯凱爾麵包終於擺到了餐桌上,還有一碟幹澀的葡萄幹外加一瓶酸味很重的劣酒。

您慢用。她一說完,就馬上回到了窗前,站在她之前一直待著的地方。

我邊喝酒,邊試著跟她聊天:尊敬的老板娘,很少有客人到您這兒來,是嗎?

是的!先生,很少有人來……以前,還沒有對麵那家客棧的時候,情況可不是現在這樣:我們有驛站,到了捕獵海番鴨的時候,獵人就都會來我們這兒歇息,可以說那時天天都是門庭若市……可是自從有了對麵那家客棧,我們的好日子就到頭了……大家都願意去對麵的客棧,因為他們不喜歡我們店太安靜……也的確,我們這兒帶給不了大家太多的歡樂。我長得也很普通,而且又得了瘧疾,我兩個女兒也死了……但是對麵卻很熱鬧、很歡快。因為它的老板娘是個阿爾勒城女人,長得很美麗,總是戴三圈金項鏈,穿著帶著花邊的衣裙。她的相好是那個馬車夫,他總是把馬車往她那裏趕。除此之外,那裏還有很多漂亮的女服務員……所以,客人都喜歡到她那裏去,比如雷德桑鎮、貝汝斯鎮,還有容基耶爾鎮上差不多所有的年輕人常常去她那裏。車夫們寧願繞遠路,也要到對麵休息……但是我,從早到晚待在這兒,卻一個客人都見不到,我也漸漸地老了。

她跟我訴說著這些,表情沒有任何變化,看起來像是毫不在意,她的額頭始終靠在窗玻璃上,很顯然,對麵的客棧裏有讓她一直耿耿於懷的東西……

忽然,馬路對麵變得熱鬧起來。馬車揚起一片塵土啟程了,馬鞭的抽打聲和車夫的吆喝聲漸行漸遠,姑娘們跑到門前跟客人道別:再見!……再見!……在這熱鬧聲中,之前嘹亮的歌聲又更加高漲地響了起來:

提著銀水壺,來到清泉邊,見到三騎士,騎馬來武裝……

聽到這歌聲,老板娘整個人都抖起來,她轉過來麵對我。

您聽見了嗎,她說話的聲音很小,他唱得多好啊……知道嗎?唱歌的人是我丈夫。

我很詫異,直直地盯著她:什麼?唱歌的是您丈夫!……他也去了對麵那家客棧?

她的模樣很可憐又滿是無奈,卻飽含溫柔地輕聲說:先生,您又是怎麼想的呢?男人都是如此,他們討厭看別人哭哭啼啼的,可我呢,因為兩個女兒的死,每天都是淚流不止……而且,再也沒有什麼顧客來光顧我這破舊的大客棧了,客棧的生意越來越慘淡……因此,我可憐的丈夫約瑟太苦悶了,就跑到對麵的客棧去喝酒,因為他生著一副好嗓子,所以那邊客棧的老板娘就讓他在那裏唱歌。聽!他又開始唱了……

她顫抖地伸出幹枯的雙手,豆大的淚珠一個勁兒地往下落,這讓她看起來更加蒼老了。她站在窗前,沒有任何聲響,靜靜地沉浸在他的歌聲中和自己的思念裏,雖然她的丈夫是在為阿爾勒女人歌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