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怎樣,我都要進去。母親說。
父親總是什麼都聽母親的,於是他隻好跟著去了。雖然他嚇得直冒冷汗,凍得直打哆嗦,但他還是硬撐著去了防禦區、市政府、參謀部,還有警察局等地方;他四處碰釘子,走錯門檻,在一個辦公室前排隊排了兩小時才發現找錯了地方。終於,晚上他拿回來一張由軍區司令簽名的探親許可證……第二天,夫妻倆便冒著嚴寒,大清早就起了床。父親隨便吃了點東西暖和了一點兒,母親卻一點兒都沒吃,她寧可到兒子那邊和他一起吃午飯。能犒勞一下他們那可憐的在別動隊服役的兒子,兩人匆忙地拿了很多圍城期間很難搞到的食物塞進絨布提包裏:巧克力、果醬、酒,連罐頭都帶上了,那一瓶罐頭花了八個法郎才買到,是他們一直留著準備應付糧食緊缺的。準備好了,兩人馬上就出發了。他們到城牆邊時,城門才剛打開,衛兵要求一定要出示許可證,母親似乎有些擔心……還好,手續是齊全的。
可以通行!值班軍士說道。
這時,這位母親才長舒了口氣:這位軍官,對人挺好的。說著,她就像馬上變成了一隻敏捷的山鶉,一路疾行,為的是想快點見到兒子。男人已經被她甩在後麵很遠了。
親愛的,你走太快了。男人說,可她根本就不管他,好像那在遠處地平線的霧氣氤氳中隱隱約約出現的瓦萊利安山正熱情地呼喚她:快來吧……你兒子就在這裏。
現在他們到了這裏,可新的顧慮又來了,如果找不到兒子該怎麼辦?如果他不能來見他們怎麼辦?
突然,我看到她打著寒戰,拍著他的手臂,迅速站起來……在坑道口的穹頂下麵,她遠遠地聽到自己極其熟悉的腳步聲傳來。
是他!
他的出現真的讓要塞的整個門麵煥發光彩。
他確實算得上是一個英俊的小夥子!他身材魁梧,背著背包,握著步槍……他很快走到他們麵前,一臉微笑,用男子漢有力的聲音說:您好,媽媽。
霎時間,他的背包、被子、步槍,他身上所有的東西都一下子被母親的巨大的撐邊帽子掩蓋住了。接下來是父親,但時間很短。那個戴著撐邊帽子的母親想占據兒子所有的親吻,她有點兒太貪婪了……
你過得好嗎?冷不冷?你的床單是不是該換洗了?
我能夠感受到,母親在鬥篷下麵,正用長久而滿載愛意的眼光注視著兒子,似乎想從頭到腳地把他緊裹起來,她親吻著兒子,淚水、微笑如雨點般紛紛落下。她有長達三個月沒有給兒子愛了,現在要一次性地都給他補清了。父親也很激動,但他並沒有展現出來,他知道我們在看他,便衝著我們眨了下眼睛,似乎在說:不要怪她……她隻是個女人。
我當然不會怪她!
突然,一陣號角聲驚醒了沉浸在歡樂氣氛中的一家。
他們在呼喚我了,兒子說,我得回去了。
什麼?你不能和我們一起吃個飯嗎?
不可能!我不能這樣……今天我得值勤二十四小時,得在要塞上值班。
噢!那個女人馬上變得沮喪而又可憐,她長歎了口氣,最終什麼也沒再說出來。
一家三口站在那裏,垂頭喪氣地互看了一會兒。之後,父親開口說話了:不管怎麼說也得把罐頭帶走吧。他的聲音令人心醉,他臉上的表情好像是一個失去了美食的貪吃者,有些動人,更多的是一些滑稽。
但是,在他們激動地告別時,那該死的罐頭卻找不到了。我看著他們焦急抖動的手在各處搜尋、翻找,我聽見他們被淚水哽咽的聲音輕聲問:罐頭在哪兒呢!罐頭放哪兒去了?這景象真的讓我感動。家庭的點滴瑣事包裹在這傷感之中,可是對此他們並沒有覺得不好意思。最後罐頭終於找到了,一家人又緊緊地擁抱了許久,然後孩子便飛快地返回了要塞。
可以想象,他們趕了那麼遠的路來到這裏就是為了跟兒子吃這頓團圓午飯,他們把這頓飯當作一個節日盛宴,母親因此激動得一夜沒睡。還有什麼比這頓無法實現的午飯、這隱約可見卻又忽然消失的天堂一角更讓人感到絕望的呢?
他們在原地平靜地站了一會兒,又等了一小會兒,他們注視著坑道裏的人,剛才他們的兒子就消失在那裏。終於,男人重新打起精神,勇敢地大聲咳了兩三聲,聲音極其堅定地說:好了!孩子他媽!我們回吧!
說著,他衝我們行了個大禮,之後他就抓起妻子的胳膊……我目送他們一直到公路拐角的地方。男人手裏拿著絨布提包晃來晃去,因為生氣,動作顯得有些僵硬……那女人則好像很平靜,她一直低著頭,手臂無力地垂著,在男人身邊走著。可是,我隱約地看見她狹窄肩膀上的披肩在不停地顫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