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本書最終將會被放置到商場的櫥窗中,與街頭的喧囂和白天的活力混在一起,人們機械地讀著這本書的標題,把它連同作者的名字一起帶入眼簾,帶入記憶的深處;作者的名字將會出現在市政府的死亡名單上,但它卻如此歡喜、如此豔麗地被印在顏色淡雅的封麵上。靈魂與肉體之間的矛盾似乎在這裏被表現得淋漓盡致:這具冰冷僵硬的屍體很快就會被人們所遺忘,而這本書也會與這具軀體相分離,就如同一個看得見的、活生生的而且永垂不朽的靈魂……
他答應過要給我一本樣書的……一個哽咽著且略帶哭聲的聲音在我的後麵低聲說道。我轉過身,看到了一雙戴著金絲眼鏡炯炯有神的眼睛在我的身後,我認識這雙眼睛,您應該也認識,甚至所有的作家朋友們都認識。他是一位圖書收藏愛好者,一旦某位作家的著作宣布出版,他肯定會按響這個作家的門鈴,雖然兩聲短促的門鈴聲透露出了膽怯,但卻格外地堅定,就像他這個人的性格一樣。他笑容滿麵地走進門,恭恭敬敬地圍著您轉來轉去,親切地稱呼您為親愛的大師,直到得到您的新書才會離開。並且他就隻要最近新出版的圖書,其他的圖書他全有,就差這一本。您如何能夠拒絕他呢?他的到來總是這樣地恰到好處:在您正陶醉在我剛才所說的那種快樂之中,沉醉在得意揚揚的贈書、題詞之中,他正好在此時找到了您,讓您根本無法拒絕他。
天啊!這個恐怖的家夥!無論是冷冰冰的麵孔、閉門羹,還是刮風下雨、長途跋涉,什麼都無法讓他退縮。清晨人們在蓬普街還看到他輕敲帕西老人的小門,夜晚他就從馬爾利歸來,薩爾都的最新劇本就夾在他的胳膊下麵。他每天就這樣東奔西跑地搜尋著新書,雖然沒有其他的事情可做,但他的生活依然非常充實,而且他還不花一分錢就讓自己的書架滿是圖書。他對書籍有著強烈的、狂熱的喜愛,因此他才會來到死者的窗外。
嗨!拿去吧,這就是你要的樣書。我煩躁地對他說。
但他並不是在拿,而是仿佛將圖書貪婪地吞了下去。他把書裝進深深的衣袋之後,仍舊一動不動地站在原地,什麼話也沒說,耷拉著腦袋,擦拭著眼鏡。他還在等什麼呢?他為什麼還不走呢?或許是因為羞愧而不好意思抬腿就走,他也許不想讓別人以為他來這裏就是為了得到一本書?
但事實上,根本不是的!
那是因為他看到桌子上打開一半的一包書,從裏麵露出了一些專供藏書愛好者收藏的圖書,書芯的切口看起來很厚實,書沿並沒有裁齊,寬闊的白邊、花飾和尾花也隨之映入眼簾。雖然他表麵上裝出一副正在認真思考的樣子,但是仍然能夠看出他的目光以及心思全部都在那些書上……他貪婪地注視著它們,這個無恥的家夥啊!
可這正是那些觀察者的不良嗜好!我讓自己從悲傷的情緒中緩過神來,透過滿含熱淚的眼睛,觀看著這出在死者床前正在上演的滑稽劇目。藏書者慢慢地、神不知鬼不覺地來到了桌子旁。他將手仿佛不經意似的放到一本書上,他將這本書翻轉過來並打開,然後又摸了摸紙張,他的眼睛中瞬間迸射出光芒,圖書的魔力在他身上迅速發揮了作用。他終於忍不住了,拿起一本書,小聲說:這是要拿給德·聖伯夫先生的。
他的動作有些慌亂,看起來忐忑不安的,他既擔心別人會把書要回去,或許還想讓我相信他的確是要把這本書送給德·聖伯夫先生,他臉上的表情是難以形容的莊嚴和嚴肅,並且繼續補充道:就是那位法蘭西學院的先生!
還沒等說完,他就消失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