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 程思遠先生曾對梁漱溟先生有如是評價:“潛心行學,一代宗師,探索人生,無所畏懼。”梁漱溟先生是完全擔當得起這16個字的,他出生於儒學沒落之際,在西學大行其道之際為傳統文化另謀出路,此後積極投身鄉村建設,為國家的前程奔走……他縱身大浪,一生波瀾壯闊,燦若夏花。
“一身報國有萬死,雙鬢向人無再青。”用這兩句詩來形容梁漱溟先生毫不為過。20世紀初,故國值秋,萬方多難,“玉壘浮雲變古今”。年輕的梁漱溟欲“萬類霜天競自由”,但是麵對翻雲覆雨的時局,踟躕徘徊:自己的熱血應該揮灑何處?究竟哪裏才是中國的出路?他曾希望佛家能夠告訴他答案,然而他並不滿意那答案,於是又轉向儒家去尋找,並且和馮友蘭、熊十力等儒學大師開創了新儒學,一同找尋儒學的現實精神。不管是潛心佛學還是儒學,梁漱溟先生始終未曾忘懷現實的人生。為國奔走於戰火之間的梁漱溟數次遭遇日寇偽軍,險象環生,卻每每化險為夷。
1939年6月10日,他在日記中寫道:“黎明行抵連穀峪,入民家小睡,遽聞槍炮聲,知前方已發生戰事。出門遙見敵騎在西麵山嶺上,空中並有飛機,即向東南趨奔。”6月24日中又寫道:“行抵對經峪一小村……方解衣烘烤覓求飲食之間,聞石人坡方麵槍聲大作,知是接觸開火。不敢怠慢,出村向東北一高山攀登……至山腳入岩洞掩蔽。洞內已人滿,見我等異鄉人物,指點隱於最後。此時前後各山頭敵我兩軍漸集,不久開火,各種槍聲、炮聲、炸彈聲、飛機聲震耳。”
麵對風起雲變、波濤洶湧,他能夠安然其中而不動。對此,梁先生自己說:“‘為往聖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此正是我一生的使命。《人心與人生》等三本書要寫成,我乃可以死得;現在則不能死。又今後的中國大局以至建國工作,亦正需要我;我不能死。我若死,天地將為之變色,曆史將為之改轍,那是不可想象的,萬不會有的事!”
有人因這段話而斥其狂傲、狂狷、狂妄,其實這種舍我其誰的擔當、揮斥方遒的氣概,揮灑的正是他的一腔報國之情。若如諸葛亮一樣,出師未捷身先死,星墜五丈原,死又何甘?唯有實現了繼絕學與開太平,才算是死得其所。
絕學得繼、太平得見,正是梁先生所希望的更好的世界。他和父親梁濟曾有一次談話:
梁濟問道:這世界還會好嗎?
梁漱溟答:我相信世界是一天一天往好裏去的。
梁濟聽了,說:能好就好啊!能好就好!
這竟然成為他們父子之間最後一次交流,不久梁濟就因對現實的絕望而選擇了自沉,因為現實一次次辜負了他的期待。梁漱溟正是要創造父親未曾親眼看見的太平盛世。所以曾誤入“歧途”研讀佛經的他輾轉入世間,淡定地看待世間的滄海桑田,隻為心中的信念。他不願輕易地毫無價值地死去,他也從不畏懼險境。他說:“雖泰山崩於前,亦可泰然不動;區區日寇,不足以擾我也。”這是他心中的坦誠之言。
1940年5月初旬的一天,日寇又對重慶進行轟炸,警報響起,眾人匆忙鑽入防空洞中。梁漱溟先生卻從房間內搬出藤椅,若無其事地坐在操場上,安安靜靜地讀書。
無論是繼絕學,還是開太平,他都做到了。當然這不是他的一人之力,但他投入了整個生命。1988年,95歲高齡的梁漱溟先生安然辭世,靜如秋葉。平生所願已得償,不留遺憾在人間。
他曾經中遊擊水,他曾經沉浮人生,他在為國盡心的同時給自己留下了一段崢嶸歲月,也留下了一筆珍貴的財富讓後人一再咀嚼。
斯人已逝,筆墨猶香,謹以此文向梁先生致敬。
朱夏楠
2018年8月18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