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場 威尼斯。街頭。
洛德裏科與亞果上。
洛 得了，別跟我講了！我說你亞果也太無情了：我的錢包就讓你隨便掏，你卻早就知道了這一點。
亞 天作孽，你就不肯聽我說下去！要是我曾經料想到會有這等事，我就不是人。
洛 還跟我說什麼你心裏確實恨他哩！
亞 要是我不恨他，就算我狗矢不如！城邦有三位大人物恭請他提升我當他的副將；我憑天理良心說，論身價，我不該再低於這個位置了。可是他自命不凡，自以為是，拐彎抹角，隻一味海闊天空，胡搬亂弄了一些戰爭套話，話到臨了，拒絕了我的說情人；“當然，”他說，“我早就選定了誰當我的副將了。”那可是怎樣一個人？嗨，那是一位了不起的算學家，名叫邁開爾·卡西奧，佛羅倫薩人（會娶個嬌妻活該倒黴的家夥），從沒有帶一支小部隊上過戰場，並不比娘兒們更懂得擺開陣勢，進行戰鬥；隻熟悉書本理論，可是在這方麵，穿長袍元老講起來也一樣高明。會空談而不懂實際，是他的軍人本色。偏是他中選了；我呢，我在羅茲島，在塞浦路斯島，基督徒、異教徒中間，都戰功煊赫，奧瑟羅親見過，卻隻得對收支記賬人，對這個撥弄算盤人，甘拜下風。他呀，好福氣，理當做他的副將，我呢，天曉得，活該當黑大人的旗官。
洛 天在上，我寧願絞死他當了劊子手！
亞 沒有法子，當兵的活該受罪。如今要升官，得靠來頭和恩寵，不再照老規矩辦事，按步提升，下一個接替上一個。你自己評評看，我究竟憑什麼關係要死心偏袒這個摩爾人。
洛 要是我，就不會跟隨他了。
亞 老兄啊，盡管放心。我自有主意，追隨他另有目的。我們並不能誰都當主人，主人也不配誰都有忠仆。你可以看到，有許多盡心力、卑躬屈膝的家夥，死不肯放鬆自己當奴才的職司，活像主人的驢子，為一口草料消磨一輩子；人一老就給攆出去。叫這種老實貨吃一頓鞭子才對！另外也有人，表麵上忠心耿耿，心裏頭隻顧自己、為自己效力，靠玩弄賣力氣花招巴結主人，一帆風順，一等到飛黃騰達，就隻認自己了。這種人倒有點頭腦；我自命就是這樣一個人。老兄，就像你是洛德裏科，不是別人，我要是摩爾人，我就不會是亞果。跟隨他，實際上，我是跟隨我自己。天有眼，看得清，我不是出於忠愛，隻假裝如此，為了我一己的利益；一旦我讓外表的舉動泄露了肚子裏裝的真實打算和念頭，那就用不了多久，我會把我的心也都掏出來，釘在我的袖子上，叫烏鴉飛來亂啄了。我不是真我。
洛 厚嘴唇家夥交了什麼好運了，占這麼大便宜！
亞 把女的父親喊起來，鬧起來——決不要放過黑郎君，掃他興，滿街叫罵他。煽動女方的親屬；雖然他居住了豐饒富庶的國土，叫蒼蠅滋擾他，雖然他享盡歡樂，給他的歡樂添這種小小的麻煩，抹掉它幾分光彩。
洛 這是她父親的家屋了。我就叫嚷吧。
亞 喊吧，你就算望見了一座大城市，有千家萬戶，夜裏失慎，著了火，不由得大聲驚叫吧。
洛 喂，布拉班旭！布拉班旭老爺，喂！
亞 醒醒！布拉班旭！捉賊，捉賊，捉賊！喂，看好你房子，你女兒，你錢袋，捉賊，捉賊！
布拉班旭上至高處一窗口。
布 為什麼這樣子驚惶，大叫大喊？你們有什麼事？
洛 先生，你們全家人都在家裏嗎？
亞 前後門都鎖了嗎？
布 啊，問這個幹嗎？
亞 府上挨搶了！不成話，快穿起袍子！你的心碎了，靈魂丟失了一半了。就在這時候，這一刻，一隻老黑羊和你的小白羊交尾呢。起來，起來！快打鍾喚醒正在打鼾的市民，要不然黑魔鬼就要讓你抱外孫了。起來呀，快！
布 怎麼，你們瘋了嗎？
洛 最可敬的先生，聽不出我的聲音嗎？
布 聽不出。你是什麼人？
洛 我名叫洛德裏科。
布 更叫我討厭！我已經吩咐過你不要上我的家門，你已經聽見過我說得明明白白我女兒是不嫁給你的，現在，你瘋了，把晚飯吃飽了，把酒喝得爛醉了，存心搗鬼，前來耍無賴，撒潑，鬧我不安生。
洛 先生，先生，先生——
布 你得放明白，別惹我發脾氣，我的地位盡可以使你為此叫苦。
洛 別動氣，好先生。
布 你跟我講什麼搶劫？這兒是威尼斯，我住的也不是獨家莊。
洛 最尊嚴的布拉班旭，我來找你純出於一片好心。
亞 哎呀，老大爺真糊塗，隻當是魔鬼叫你尊敬上帝，你就連上帝也不理了。因為我們來給你效勞，通風報信，你以為我們是無賴，你就寧要你的女兒給一匹巴巴裏黑馬騎了，寧要馬外孫對你嘶叫；寧要馬親戚跟你攀親了。
布 你是什麼樣一個瀆神的壞蛋？
亞 我是特來報告你的女兒正在和摩爾人一塊兒疊背做畜生的勾當。
布 你是個渾蛋。
亞 你是——一位元老。
布 我唯你是問，我認識你洛德裏科。
洛 我承擔一切責任。我求你聽我說，要是經過你慎重考慮，甘願（我想這也並不是沒有可能）讓你美麗的千金小姐在此刻深更半夜，不找人保護，伴送，就雇一個普通的船夫搖送到一個淫蕩的摩爾人粗野的懷抱裏，要是你知道的，而且得到了你同意，那麼我們是對你放肆，胡鬧了；要是你對此一無所知，那麼我認為你是錯怪了我們。別以為我這樣竟然顧不了文明禮節，膽敢對你老人家失敬，開玩笑，我再說一遍，如果你沒有準許她你女兒可就幹得大逆不道了，把她的責任、美貌、聰明和財富全都拋給了一個東飄西蕩，到處為家的外邦人。快去搞清楚。要是她在她的閨房裏，在你的家裏好好的，那就按國法嚴重處分我這樣的欺騙罪。
（巴巴裏是北非洲摩爾人所在地區。）
布 喂，快點起火來！給我支蠟燭！家裏人全都叫起！這件事跟我夢裏做到的差不多，不祥的預感已經纏了我許久。拿火來，拿火來！
〔從上方下。
亞 再見，我得先走了。要是我留在這兒，就得出頭，來給摩爾人作見證，那就不適當，對我的地位也不便。我了解國情，盡管這件事會給他招來些責難，政府並不敢輕易革他職；因為塞浦路斯那邊的局勢還是緊張，非常迫切需要他帶兵去出征，再也找不出第二個同樣有本領挑這副重擔子。就為了這個緣故，雖然我恨他就像我恨地獄的折磨，但是為了目前生活的必需，我得掛出個忠誠的旗子和幌子，真就是幌子罷了。你就帶搜查人上弓手旅館，一定會在那裏找到他。我也就跟他在一起了，那就再見。
〔下。
布拉班旭披袍、仆從持火炬上。
布 糟到真叫人難於相信。她走了；我的餘生叫我自己都憎厭，隻剩下辛酸了。嗯，洛德裏科，你在哪兒看見她的？（可憐的孩子！）跟那個摩爾人在一起，你說！（誰願意還當父親？）你怎麼知道是她呢？（她騙得我想都想不到！）她對你說什麼？再來些蠟燭！都起來！他們成親了嗎？
洛 我看他們是成親了。
布 天啊！她怎麼出去的？十足是孽種！做父親的，從此別相信你們的女兒，知麵不知心。世界上有沒有魔法使少女迷失本性、走上邪路的？你曾經在書上讀到過這些東西嗎，洛德裏科？
洛 是的，先生，讀到過。
布 叫我的兄弟去！——倒是你娶了她好！有的走這邊，有的走那邊！——你知道我們到哪兒好抓住她和摩爾人嗎？
洛 我想我能夠找到他，隻需有勞你多帶些得力的人手，跟我一同去。
布 就請帶路。我挨家挨戶去叫。許多人會聽我指揮。拿起刀劍再召集一些巡夜的警官，走吧，好洛德裏科，我會報答你出了力。
〔齊下。
第二場 另一街頭。
奧瑟羅、亞果及侍從持火炬上。
亞 我幹的是打仗的行當，也曾殺過人，可是我總覺得良心不能容許存心殺人。有時候我缺少狠心為自己泄憤。總有十次九次了，我真想就這樣一刀直刺他胸口。
奧 隨他去得了。
亞 可是他喋喋不休，說了那麼些下流的不堪入耳話句句糟蹋你，盡管我還有一點小小的度量，也實在容忍不了。請問將軍，你們結婚成親了嗎？相信我的話，那位元老非常的受人尊敬，享有極大的威望，說話的力量遠超過大公。他會逼你們離婚或者就借鐵麵無私的法律竭盡全力使它一點也不通融阻撓你，給你難堪。
奧 就讓他來好了。我對政府立下的汗馬功勞會壓倒他的控訴。大家還不知道（要是我知道了誇耀是一種光榮，我早就宣揚了）我是王室的後代；且不說身份，憑我的功績，我如今攀上了這一門高貴的親事，也一點不感到有什麼慚愧。亞果要不是我愛上了玳絲德摩娜，即使把海洋的珍寶都拿來給我，我也不願意放下我自由的生活，去受家室之累。看火光，誰來了？
亞 是那個父親，帶著親友趕來了。你最好進去。
奧 我才不，我得頂出去。我的經曆、頭銜、磊落的胸懷，都可以為我表白。來的是他們嗎？
亞 兩麵神作怪，不像是他們。
奧 是大公派來人？還有我的副將？
凱西奧及軍官數名持火炬上。
深夜光臨，祝你們晚安，朋友們！有什麼事情？
凱 大公問候你將軍；他請你火速前去，當麵商談，切勿延誤。
奧 你看有什麼情況？
凱 我猜是塞浦路斯方麵有什麼問題。情況一定很緊急。今天一夜晚就已經開兵船派來了十二位使者一位跟一位，接二連三來這裏；許多元老都被從睡夢裏叫起來，聚集到大公府。他們急需你前去；因為在你的寓所裏沒有看見你，元老院又派人分成三路，四處來把你尋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