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流熏醒來,猶在夢中。
渾渾噩噩中,她隻覺額頭似有萬千螞蟻噬咬蝕骨般沙痛,不禁伸手去摸,竟然摸到纏滿額頭厚厚的綾子。心頭一怵,望見自己撐床的那隻小手,小巧柔嫩,分明是雙豆蔻梢頭少女的手。
她驚得四下打量:大紅銷金撒花帳,填漆床,杏子紅蜀錦被。四下裏燈火通明,獸環鎏金琺琅銅火盆裏嗶嗶啵啵燃著銀霜炭,紅光熔熔。這可不是她昔日做女兒時的繡房絳雪軒?一景一物都不曾錯的,那麼熟悉。
梳妝台菱花鏡映出一張美得精致的小臉,蒼白中透出幾分張惶,她不知是驚是喜,是她!是她十三、四歲時的小模樣。金枝玉葉千嬌百寵的謝家大小姐謝流熏。
難道是一場噩夢醒來?眼前是夢是真?疼痛的頭卻沒有泯滅恨意記憶,沈孤桐、謝晚晴,那猙獰的麵容……墜下山崖……
她心頭一個冷顫,難道真是重生了?
老天有眼,不忍她在憋屈中不明不白的枉死。
“呀,大小姐醒了!大小姐可是醒了!”驚喜的叫聲傳來,紅綃寶帳一動,探來一張淚痕未幹惶然的小臉,可不正是前世裏她的丫鬟丹姝?
“丹姝,是你嘛?”她驚喜地問,難以置信。
“小姐,快快逃命去吧!老爺下令,說小姐不知廉恥同外男私通,奸、情敗露……依家法沉塘溺死!”丹姝話音顫抖,不顧一切拉起床上的她就要向外衝去。
家法賜死?離家出逃?流熏猛然驚覺。此情此景,可不正是她十四歲那年那場無妄之災?
簾子一晃,乳娘秋姨疾步衝來,一張清瘦的臉慘白無血色,匆匆將一個包裹強塞去她懷裏,口中嗚嗚地向她打著手勢,催她逃命。
乳娘秋是個啞巴,流熏生母昔日的陪房丫頭。
重生一世,難道是讓她再受場煎熬?
“大老爺心意已決,老太爺如今又不在府裏,老夫人和太太勸也勸不住,權宜之計,讓大小姐先去廟裏暫避逃命!”丫鬟們哭做一團,推推搡搡就要擁了流熏從後門逃命去。
“不好了!老爺來了,老爺來了!”
“後院門被家丁堵住了!”
一陣驚亂的通報,慌得眾人如驚弓之鳥無處躲藏。
狂風吹雪撲打紗窗,窗上依約映出人影憧憧,靴踩積雪來來往往的聲音淩亂。
“老爺,老爺留步呀!”
“老爺開恩,饒了大小姐年幼無知!”
“念大小姐是初犯,她自幼喪母。”
……
啼哭勸阻聲連做一片飄繞在窗外。
刹那間,前塵往事浮現眼前。流熏定定神,深吸一口稀薄的涼氣,吩咐眾人:“莫慌!”
乳娘秋慌得推她躺回床上,比劃著讓她裝作昏睡未醒,不過手忙腳亂拉拉扯扯間,忽然一物從枕頭下墜落床下踏板上。
“這是什麼?”丹姝俯身拾起一枚七彩線滿繡的胭脂色荷包端祥。
流熏一見那荷包……如驚見鬼魅,慌然起身一把搶過了那勞什子緊緊握在手裏,一顆心在狂悸。前世裏就是這勞什子害得她有口難辯清白,險些丟了小命。
一陣冷風夾帶冰寒襲來,咣當一聲門被撞開,她眼疾手快隨手拉下帷帳。就見黑壓壓一群人隨著一陣涼風卷來床前。
“老爺息怒,老爺息怒呀!”呼喊聲更甚。
隔了輕薄的簾幕,人群中流熏辨出父親謝祖恒那張沉鉛般陰冷憤怒的臉,如今他一身寒意,一襲黑狐鬥篷上落滿雪花,頂著漫天風雪怒氣衝衝闖來。他緊擰的劍眉上都凝了冰淩般,怒不可遏地眸光如箭逼視愛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