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先咳嗽了一聲,然後走到椅子前麵坐了下來,用手一指桌上的茶碗,對張居正說道:“說得口渴了,咱們先休息一會兒吧,喝會兒茶!”
這一說,剛才有些劍拔弩張的氣氛一下就緩解了,自稱雅士的張居正當然也不好再過於苛求,很有風度地對伸手坐了一個“請”的動作:“皇上,您先請!”
馮保這時張羅外麵的太監進來,續了些熱茶以後又讓他出去了。
皇上端起茶碗來,也先向二人作了一個“請”的動作,喝了一口,然後指了指旁邊的書架,緩緩說了起來:“茶是好東西,酒也是好東西。先生,你跟我說說這二者的區別吧!”
張居正這時恢複了白衣書生品茗山前的那種雅致之風,端起茶來泯了一小口,用鼻子輕輕吸著綠茶泛出來的清香:“茶者,養性之物也;酒者,亂性之物也。二者因此有別。但酒可以亂性,也可以養情。老友相見,分外開心,把酒言歡,不亦樂乎。故茶後可有酒,酒後可有茶。茶與酒,既可分,又不可分!”
好一個茶與酒,既可分,又不可分。這要是在現代的哲學課上考辯證統一關係,張居正的這番茶酒之論可以打滿分。
皇帝輕輕鼓起了掌,發出了由衷的讚歎:“這一句說得真好!既可分,又不可分!說得太好了!”
這下弄得張居正都有些不好意思,急忙拱手向皇帝示意:“皇上莫怪,老臣這是胡言亂語!讓皇上見笑了!”
皇帝把碗裏的茶一飲而盡:“先生過謙了!學生受教!不過,朕最喜歡的還是這一句。酒可亂性,亦可養情!”
旁邊的馮保也不住地點頭:“對!這句真是說得極好!”
皇帝這時同時看了二人一眼,說了一句:“對這句話,朕也有自己的體會。要不,朕說來聽聽?”
二人急忙拱手:“皇上請講,臣等洗耳恭聽!”
皇帝眨了眨眼睛:“朕前段時間讀《春秋》,看了一個帽纓的故事,和酒有關係……”
二人接下來再也沒說話,靜靜地聽著皇帝講故事。
“春秋的楚莊王時期,有一年國內發生了叛亂。楚莊王親率軍隊前去平亂,凱旋後,他非常高興,當晚在宮中邀請所有朝臣共享盛宴。”
“歌舞升平中,大家開懷暢飲,楚莊王也被感染,讓容貌出眾的愛妃許姬為大家敬酒助興。就在敬酒的過程中,突然有一股大風吹來,蠟燭全部熄滅,陷入一片黑暗之中。這時,突然有人借著酒膽,抱住了許姬吃豆腐。許姬受了驚嚇,但聰明的她扯掉了這個人的帽纓。”
“很快,重新點亮蠟燭後的大廳恢複了光明。許姬快步走到楚莊王身邊,低聲把事情告訴了他,讓他一定要懲治這個色膽包天的惡徒。可楚莊王隻微微一笑,示意她先不要聲張,然後向群臣喊道:‘群臣同樂,實乃快事!今晚不必行君臣之禮,大家都把帽纓摘下來吧。’於是,群臣紛紛摘下帽纓,那位調戲許姬的人逃過了一劫。”
“宴罷,許姬問楚莊王為什麼要這樣做,他回答:‘今晚開懷暢飲,酒後失禮是難免的,戲弄你的人犯下了欺君之罪,當眾找出此人,必然要治他死罪。如果此人是有功之臣,治其死罪自然會讓將士寒心。失去了人心,就等於失去了國家。’
後來,楚國與鄭國交戰,楚莊王率軍出征。由於鄭國早有埋伏,楚莊王被鄭軍圍困。正在生命攸關之際,楚軍中的一位副將拚死衝入鄭軍,護著楚莊王突圍而出。回朝後,楚莊王欲重賞此人,卻被此人辭謝。原來,這位副將便是慶功宴上乘著酒興吃許姬豆腐的人。”
皇帝講完了,看見二人還在靜靜地聽著。
他知道這兩個人熟讀史書,這個故事他倆肯定看到過。
事實上也是,張居正和馮保確實看到這個典故,但是他們還是很佩服皇帝用平實的話把它講述了出來,而且講得很詳實,也很貼近剛才議論的主題。
馮保一直在微微點頭,能夠從曆史典故中尋求對現今事件的啟發,這是一種非常可貴的表現。就象他剛才聽到皇帝不經意間提到了一句曹操割掉自己頭發嚴厲約束三軍,其實也說了一個典故,隻不過那個典故更加被人熟知而已。
三國時候,曹操親率大軍兵發宛城討伐張繡,他嚴令三軍不得擾民。此時麥子已熟,他追加了一道命令禁止踐踏麥田:“大小將校,凡過麥田,但有踐踏者,並皆斬首。”於是所有官軍都下了馬,牽著馬行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