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神醫向遊氏兄弟點點頭,又向玄難、玄寂二僧望了一眼,說道:“有請!”那管家轉身走了出去。群豪心中均是怦怦而跳,明知己方人多勢眾,眾人一擁而上,立時便可將喬峰亂刀分屍,但此人威名實在太大,孤身而來,顯是有恃無恐,實猜不透他有什麼奸險陰謀。莊帝此時心裏也是如十八個吊桶打水——七上八下的,舉目望向遊氏雙雄,目中不禁流露出擔心的神色。回想這相處的短短十天,遊氏兄弟對他真可謂是關懷備至,盡管他們每天很忙,卻總會抽時間去看他。想到這裏,莊帝不禁雙拳緊握,心道:“不論是為了我自己,還是已死的遊坦之,我都不會讓你們自盡的。。。。”
不多時,在一片寂靜之中,傳來了答答的馬蹄聲以及車輪在石板上隆隆滾動的聲音,隻見一輛騾車緩緩的駛到了大門前,卻不停止,從大門中直駛進來。遊氏兄弟眉頭深皺,隻覺此人肆無忌憚,無禮之極。隻聽得咯咯兩聲響,騾車輪子輾過了門檻,一條大漢手執鞭子,坐在車夫位上。騾車帷子低垂,不知車中藏的是什麼。群豪均不約而同的瞧著那趕車大漢,但見他方麵長身,寬胸粗膀,眉目間不怒自威,正是丐幫的前任幫主喬峰。莊帝也舉目望去,隻覺喬峰粗獷慕邁,像極了一頭雄獅。
喬峰將鞭子往座位上一擱,躍下車來,抱拳說道:“聞得薛神醫和遊氏兄弟在聚賢莊大擺英雄宴,喬峰不齒於中原豪傑,豈敢厚顏前來赴宴?隻是今日有急事相求薛神醫,冒昧前來,還望恕罪。”說著深深一揖,神態甚是恭謹。喬峰越禮貌周到,眾人越是覺得他必安排下了什麼陰謀詭計。遊駒左手一擺,他門下四名弟子悄悄從兩旁溜了出去,察看莊子前後有何異狀。薛神醫拱手還禮,說道:“喬兄有什麼事要在下效勞?”喬峰退了兩步,揭起騾車的帷幕,伸手將阿朱扶了出來,說道:“隻因在下行事魯莽,累得這小姑娘中了別人的掌力,身受重傷。當今之世,除了薛神醫外,無人再能醫得,是以冒昧趕來請薛神醫救命。”群豪一見騾車,早就在疑神疑鬼,猜想其中藏著什麼古怪,有的猜是毒藥zha藥,有的猜是毒蛇猛獸,更有的猜想是薛神醫的父母妻兒,給喬峰捉了來作為人質,卻沒料到車中出來的,竟然是個十六七歲的小姑娘,而且是來求薛神醫治傷的,無不大為詫異。隻見這少女身穿淡黃衫子,顴骨高聳,著實難看。原來阿朱想起姑蘇慕容氏在江湖上怨家太多,那薛神醫倘若得知自己的來曆,說不定不肯醫治,因此在許家集鎮上買了衣衫,在大車之中改了容貌,本要裝成男子或老年婆婆的,但醫生要搭脈看傷就必定會穿幫,卻是不成。薛神醫聽了這幾句話,也是大出意料之外。他一生之中,旁人千裏迢迢的趕來求他治病救命,那是尋常之極,幾乎天天都有,但眼前大家正在設法擒殺喬峰,這無惡不作、神人共憤的凶徒居然敢自己送上門來,實在令人難以相信。
薛神醫上上下下打量阿朱,見她容貌頗醜,何況年紀幼小,喬峰決不會是受了這稚女的美色所迷。他忽爾心中一動:“莫非這小姑娘是他的妹子?嗯,那也決計不會,他對父母和師父都下毒手,豈能為一個妹子而幹冒殺身的大險。難道是他的女兒?可沒聽說喬峰曾娶過妻子。”他精於醫道,於各人的體質形貌,自是一望而知其特點,眼見喬峰和阿朱兩人,一個壯健粗獷,一個纖小瘦弱,沒半分相似之處,可以斷定決無骨肉之連。他微一沉吟,問道:“這位姑娘尊姓,和閣下有何瓜葛?”喬峰一怔,他和阿朱相識以來,隻知道她叫“阿朱”,到底是否姓朱,卻說不上來,便問阿朱道:“你可是姓朱?”阿朱微笑答道:“我姓阮。”喬峰點了點頭,道:“薛神醫,她原來姓阮,我也是此刻才知。”薛神醫更是奇怪,問道:“如此說來,你跟這位姑娘並無深交?”喬峰道:“她是我一位朋友的丫環。”薛神醫道:“閣下那位朋友是誰?想必與閣下情如骨肉,否則怎能如此推愛?”喬峰搖頭言道:“那位朋友我隻是神交,從來沒見過麵。”他此言一出,廳上群豪都是“啊”的一聲,群相嘩然。一大半人心中不信,均想世上哪有此事,他定是借此為由,要行使什麼詭計。但也有不少人知道喬峰生平不打誑語,盡管他作下了凶橫惡毒的事來,但他自重身份,多半不會公然撒謊騙人。薛神醫伸出手去,替阿朱搭了搭脈,隻覺她脈息極是微弱,體內卻真氣鼓蕩,兩者極不相稱,再搭她左手脈搏,已知其理,向喬峰道:“這位姑娘若不是敷了太行山譚公的治傷靈藥,又得閣下以內力替她續命,早已死在玄慈大師的大金剛掌力之下了。”群雄一聽,又都群想聳動。譚公譚婆麵麵相覷,心道:“她怎麼會敷上我們的治傷靈藥?”玄難、玄寂二僧更是奇怪,均想:“方丈師兄幾時以大金剛掌力打過這個小姑娘?倘若她真是中了方丈師兄的大金剛拳力,哪裏還能活命?”玄難道:“薛居士,我方丈師兄數年未離本寺,而少林寺中向無女流入內,這大金剛掌力決非出於我師兄之手。”薛神醫皺眉道:“世上更有何人能使這門大金剛掌?”玄難、玄寂相顧默然。他二人在少林寺數十年,和玄慈是一師所授,用功不可謂不勤,用心不可謂不苦,但這大金剛掌始終以天資所限,無法練成。他二人倒也不感抱憾,早知少林派往往要隔上百餘年,才有一個特出的奇才能練成這門掌法。隻是練功的訣竅等等,上代高僧詳記在武經之中,有時全寺數百僧眾竟無一人練成,卻也不致失傳。玄寂想問:“她中的真是大金剛掌?”但話到口邊,便又忍住,這句話若問了出口,那是對薛神醫的醫道有存疑之意,這可是大大的不敬,轉頭向喬峰道:“昨晚你潛入少林寺,害死我玄苦師兄,曾擋過我方丈師兄的一掌大金剛掌。我方丈師兄那一掌,若是打在這小姑娘身上,她怎麼還能活命?”喬峰搖頭道:“玄苦大師是我恩師,我對他大恩未報,寧可自己性命不在,也決不能以一指加於恩師。”玄寂怒道:“你還想抵賴?那麼你擄去那少林僧呢?這件事難道也不是你幹的?”喬峰心想:“我擄去的那‘少林僧’,此刻明明便在你眼前。”說道:“大師,貴寺可少僧員?”玄寂和玄難對望一眼,張口結舌,都說不出話來。昨晚玄慈,玄難,玄寂三大高僧合擊喬峰,被他脫身而去,明明見他還擒去了一名少林僧,可是其後查點全寺僧眾,竟一個也沒缺少,此事之古怪,實是百思不得其解。薛神醫插口道:“喬兄孤身一人,昨晚進少林,出少林,自身毫發不傷,居然還擄去一位少林高僧,這可奇了。這中間定有古怪,你說話大是不盡不實。”喬峰道:“玄苦大師非我所害,我昨晚也決計沒從少林寺中擄去一位少林高僧。你們有許多事不明白,我也有許多事不明白。”玄難道:“不管怎樣,這小姑娘總不是我方丈師兄所傷。想我方丈師兄乃有道高僧,一派掌門之尊,如何能出手打傷這樣一個小姑娘?這小姑娘再有千般的不是,我方丈師兄也決計不會和她一般見識。”喬峰心念一動:“這兩個和尚堅決不認阿朱為玄慈方丈所傷,那再好沒有。否則的話,薛神醫礙於少林派的麵子,無論如何是不肯醫治的。”當下順水推舟,便道:“是啊,玄慈方丈慈悲為懷,決不能以重手傷害這樣一個小姑娘。多半是有人冒充少林寺的高僧,招搖撞騙,胡亂出手傷人。”玄慈與玄難對望一眼,緩緩點頭,均想:“喬峰這廝雖然奸惡,這幾句話倒也有理。”阿朱心中在暗暗好笑:“喬大爺這話一點也不錯,果然是有人冒充少林寺的僧人,招搖撞騙,胡亂出手傷人。不過所冒充的不是玄慈方丈,而是止清和尚。”可是玄寂、玄難和薛神醫等,又哪裏猜得到喬峰言語中的機關?薛神醫見玄寂、玄難二位高僧都這麼說,料知無誤,便道:“如此說來,世上居然還有旁人能使這門大金剛掌了。此人下手之時,受了什麼阻擋,掌力消了十之七八,是以阮姑娘才不致當場斃命。此人掌力雄渾,隻怕能和玄慈方丈並駕齊驅。”喬峰心下欽佩:“玄慈方丈這一掌確是我用銅鏡擋過了,消去了大半掌力。這位薛神醫當真醫道如神,單是搭一下阿朱的脈搏,便將當時動手過招的情形說得一點不錯,看來他定有治好阿朱的本事。”言念及此,臉上露出喜色,說道:“這位小姑娘倘若死在大剛掌掌力之下,於少林派的麵子須不大好看,請薛神醫慈悲。”說著深深一揖。玄寂不等薛神醫回答,問阿朱道:“出手傷你的是誰?你是在何處受的傷?此人現下在何處?”他顧念少林派聲名,又想世上居然有人會使大金剛掌,急欲問個水落石出。阿朱天性極為頑皮,她可不像喬峰那樣,每句話都講究分寸,她胡說八道,瞎三話四,乃是家常便飯,心念一轉:“這些和尚都怕我公子,我索性抬他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