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與紅塵繁世相比,不過是一粒浮塵。飄搖不定,瞬息幻滅。
輕容就這麼看著自己心心念念了十七年的人。
新婚燕爾,他淺笑著為妝台前的妻子點黛描眉。冬雪翻飛,他淺笑著執起妻子的手,囑咐她要照顧好自己和他們將來的孩子……時光荏苒,他從初為人父轉眼到了含飴弄孫的年紀……再然後,一生的幸福也隻是付諸於一捧黃土。
輕容從最開始的木然,到失意,到傷懷,到羨慕……再到遺憾,才發現凡人的一生是如此之短,甚至短的讓她還沒來得及出現在他的記憶裏,那人就已經被紅塵遺忘……
其實,輕容的願望很簡單,隻是站在他麵前,淺淺卻真心地一笑,用她的方式對他說一句謝謝而已。長相廝守什麼的,對於輕容來說不敢奢望,能夠靜靜地看著他幸福地過完一生,再輪回一世,這樣下去,已經心滿意足……
於是……許多年後,輕容憑著對那個靈魂的敏感和執著,終於在一個偏僻卻平和的小村莊找到了輪回後的他。
彼時,沒有了上一世的朱門深宅,錦衣玉食,他隻是個吃百家飯長大的孩子。天生勤奮的他在弱冠之後考取了秀才,又回到了養他的村莊了辦起個小小的義學,教那些給了他幫助的鄉鄰們的孩子讀書識字。
鄉鄰們都把這個踏實溫和的年輕人叫做蘇先生。
蘇先生過著平淡而又普通的生活,白天到義學教書,夜裏又在燈下研讀,終日與書為伴,沁得整個人仿佛真的有了書香。遇見鄉鄰,無論老少,蘇先生總是一臉溫和的笑,淺淺的,嘴角邊有一個笑窩。
輕容覺得他執筆的樣子也很好看,亦如當初那般沉穩持重。握筆的手,拇指側依舊是那顆熟悉的痣,像是為了等待什麼而執著地烙印在那裏一般。
年複一年的平淡如水,輕容終是按捺不住心中的眷念,出現在他麵前。
伶仃無助又不慎受傷的輕容倒在了蘇先生每日要經過的小路邊,如此爛熟於世人心中的橋段依然氤氳出一段情愫。
蘇先生溫和樸實,輕容善良賢惠,鄉鄰們都覺得蘇先生搭救的這位姑娘雖孤苦無依又不能言語,卻是個極好的女子。
沒有迎親儀仗,沒有鳳冠霞帔,但一對紅燭,一雙合巹也足以銘刻下一生的牽掛和幸福。
終於,第二世,輕容終於成了他的妻……
從此之後,蘇先生清冷的家裏多了一個賢惠的妻子,他白日裏依舊教書,晚上歸家,便手把手地教輕容識字。
第一天,他輕握著她的手,教她執筆,狼毫蘸了清水在木桌上點點劃劃寫下一個筆畫不少的字,他淺笑著告訴她:“這就是我的名,翊。”
輕容反複又寫了幾遍,隨即驚喜地抬頭望著他,學著他的樣子張口誇張地動了動唇,雖然沒有聲音,但他知道她是在念他的名“蘇翊”。
“娘子呢?我替娘子取一個可好?”
聽得蘇翊這樣問,輕容馬上開心地點頭。
相識許久,可輕容無法告訴他自己姓甚名誰,況且……一隻獨自修行幻化作人的葉蟬也沒有名字。
於是蘇翊淺笑著看了她片刻,又握起她的手,依舊蘸了水在木桌上一筆一劃寫道:輕容……
寫完後,蘇翊認真地對她說:“娘子是上天賜給我的幸福,世間萬物,再美好也比不上你淺淺的一笑。”
如果說曾經的那隻被救的小蟲對他是感激,蟄伏中的蟬蛹對他生出了眷念,化作少女的她意識到自己對他的悵然若失。
那麼現在的輕容深深明白了那悵然若失到底是什麼——是深深的愛戀,從上一世追隨到了今生的愛戀。
輕容思及至此,清明的美目中漫起溫溫的淚水。在跳動的燭光中,她溫婉地一笑,目光繾綣,再也無法從他身上移開:蘇翊,榮華富貴我錯過了你的前世,但粗茶淡飯請讓我予你今生幸福……
眼前的景象依舊在白天黑夜中轉換,雲若卻已經轉過頭去,沒有繼續看。
“怎麼了?”懷淵發現身邊的小狐狸有些不對勁。
“沒……沒什麼。”雲若輕輕吸了吸鼻子,又把頭轉過來,卻沒辦法掩飾自己有些發紅的眼眶。
“傻傻的。”懷淵笑笑,抬手輕輕拭去了她眼角拚命壓抑的淚。
“……”雲若覺得喉嚨很緊,有些苦澀,說不出話來,隻得紅了眼眶瞪著懷淵努嘴。
“人間百態,不過愛恨情仇。既是常事,也是亙古的牽絆。”懷淵看了一眼麵前轉換的光景,又對雲若道。
雲若聽罷,點點頭,片刻才道:“從前在棲雲山和昆侖的時候,我都不覺得人間竟有如此多讓人動容的情感。”
懷淵淡淡一笑,道:“那是因為凡人的一生對於我們來說太短,轉瞬即逝,還來不及體味便煙消雲散。而我們的一生又太長,永無盡頭,冗長得讓我們對瞬息萬變的情愫感到乏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