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中點了幾盞數丈高的巨燈,春雨絮絮,如絲線般在光下撲簌。驀然一道閃電,在空中劃開,悶雷滾滾劈天蓋地而至,帶著似要摧毀一切的力量。十四放我在榻上,我攢住他胸前的衣襟,不讓他直起身。十四唇角微微掬笑,道:“爺急著回京,耽誤了不少公務。”
我不悅道:“未必你休息一晚,事情就會翻天不成?”
十四緩緩斂住麵容,道:“皇阿瑪新封了達賴喇嘛,已經到了青海,但策旺阿拉布坦所策動的西藏叛亂尚有餘孽。原本我該親自護送,但顧念你懷著身子,阿醒又要出嫁,皇阿瑪才特允我回京。”稍頓又道:“達賴喇嘛的繼位大典儀式必須如期舉行,稍有差池,平定西藏叛亂一戰便會功虧一簣。”達賴喇嘛之事我知道,隻是並不知會由十四來擔當護送一事。我本該早就猜到,但我從未在政事上留心,更沒往深處想。
我隻能鬆開手,道:“你可遣了得力之人護送達賴喇嘛?”
十四道:“護送之人已安排妥當,但爺想讓青海各部落共同出兵護送。”青海各部落素來各自為王,雖歸順朝廷,卻也不是事事都聽之任之。我道:“他們都會聽令嗎?”十四滯了滯,旋即擰了擰我的臉頰,笑道:“你呢,隻管安心待產,旁的都不許管,知道嗎?”此事一定很難,不然十四不會終日板著臉,他不再是任著閑職,幫康熙查查貪官,管管稅收,打獵吃酒的十四皇子了,他現在是大將軍,底下有數十萬的士兵聽他調遣。
我有體己話想與他說,此時也忍住,和婉道:“明日一早要入宮給額娘請安,你別忘了。”十四張了張嘴,驚道:“幸好你提醒我,不然真給忘了。”他直起身,問:“怎麼冷颼颼的?沒燒地龍嗎?”我道:“前些天熱,就封了地龍。”十四喚來玟秋,道:“去燒兩盆紅籮炭放在榻前,窗戶別關太緊,不透氣可不行。”玟秋應了,即刻下去張羅。
春雨越下越大,屋簷下的馭水獸頭嘩啦啦的排著雨水。玟秋與丫頭抬了炭盆進屋,輕手輕腳的將窗戶開了一條縫,又調暗了油燈,領著眾人退下。因十四在書房批閱公文,花廳與偏房的燈便都亮著。昏黃的燈光透過槅窗的青紗,薄薄的照進屋裏。我知道他在家裏,知道他與自己隻隔了兩扇門,心裏寂然平靜,便漸漸消遣了躁動,很快就沉沉入睡。
我不知十四是何時上的榻,待我醒時,他已起身,立在屏風後穿衣。我挑起薄綃帳看見他在,真如做夢一般,笑道:“十四。”十四從屏風後轉出,他穿上了明黃的裘袍,肩寬體闊,身長玉立,無論是臉上、身上都沒有一絲贅肉,生在任何朝代都是美男子。
玟秋聽聞動靜,忙進屋麻利的勾起帷幕。
我問:“你昨晚何時睡的?我怎麼一點都不知曉?”丫頭拿著白玉腰帶跟在十四後頭,十四抬手任由她們伺候著,眼睛凝視著我,道:“昨晚打了一夜的雷,你知道嗎?”底下的丫頭聽出十四戲謔我,皆是抿唇一笑。玟秋虎著臉,不動聲色瞪了去,嚇得她們連忙收住。我不以為意道:“還在下雨嗎?我可不想入宮的時候到處濕漉漉的,連路都不好走。”
十四穿戴好了,順勢坐在榻前,道:“你現在起床還是再過會子?”
天色已大亮,德妃肯定掐著時辰等十四入宮呢,我可不敢讓她老人家久等,便道:“不睡了。”玟秋聞言,給底下人打了眼色,便有人悄然退出門,往底下傳話,讓院子裏的人都知道我起床了。丫頭上前侍奉我穿戴,十四一麵往外廳走,一麵道:“你慢慢收拾,咱們不著急。”他與以往一樣,抿著茶坐在炕上看書等我。
待我梳洗好了,抱著大肚坐到他對麵,他低著頭喝茶,另一隻手裏還拿著書冊看得入神。玟秋欲要問用膳之事,我睨了她一眼,她會意,便屏聲立至牆下。旁處高高的燃著一盞宮燈,十四看得認真,他眉頭略鎖,雙唇緊抿,想是看到了極為精彩之處。
他看著書,我看著他。
他消瘦堅毅,鼻梁高翹,一雙眸子銳利有神。即便是看書喝茶,也是挺直了腰杆盤膝而坐,渾身散發著軍人的氣度。我看得入神,他驟然一笑,道:“可看夠了?”我不慌不忙篩糠似的搖頭,道:“永遠都看不夠。”十四放下書和茶,伸腳穿好鞋,道:“咱們好久沒散步了。”他扶著我下炕,一手攬住我的腰身,我蚊聲道:“還要進宮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