麥子快灌漿的時候,老王找到了郭老二,還是那樣一笑:“準備水泵吧,快出水了。”
郭老二先叫盼水娘去把盼水接回來,這大喜的日子不能沒有盼水,盼水也該最先知道這個好消息。然後他叫大雨帶著錢去城裏買水泵和配套的管子,早去早回。把大雨打發走,郭老二請陰陽仙看了個好日子,便找到地質隊的老王商量把出水日期推後兩天,為了圖個吉利。老王點了點頭,但還是提醒郭老二:“推遲一、兩天可以,時間長了可不行,井壁要塌的。”
這些安排妥當,定了日子,郭老二才親自挨家挨戶通知:“要出水了,把出門的娃都叫回來,咱得擺個排場,叫十裏八村的看看咱水村人也有出頭之日了,咱還得好好敬一敬老天爺和土地爺,讓兩位爺好好保佑咱!”
按說要出水了,是該高興的時候了,郭老二卻有了新的心事。井打成了,打井的錢卻還沒湊夠,這倒好說,和地質隊說道說道,相信老王這個善良人能同意寬限一段時間再把缺口補上,可是給鄉親們安水管的錢還沒影呢,那至少得兩三萬塊呀。眼看著打成的井卻用不上,這才叫人憋屈呢。
郭老二把這個心事藏在心裏,照舊張羅著出水儀式的事情。他親自跑到鄉裏和縣裏通知鄉裏幹部、水利局幹部和銀行。他琢磨著那天看到水上來了,能不能給幹部們再要點接水管的錢。雖然他心裏沒底,但隻能這樣做。
盼水跟著娘回到家,才把用圍巾和包袱包裹了好幾層的四萬塊錢拿出來交給了爹。看著厚厚的一遝錢,郭老二和盼水娘都愣住了:“傻閨女哩,你哪來這麼多錢呀?”
盼水沒說錢是哪來的,卻告訴爹和娘,本來這錢早該送來的,但不知道能不能打出水,能不能派上用場,就一直先在家裏藏著,現在要出水了,就能派上用場了,再說了,以後給鄉親們安水管還需要錢呢。
捧著盼水送來的幾遝遝錢,郭老二想到了李莊水庫和那水庫裏的魚,還有李平山那叫人討厭的嘴臉。郭老二的心情驀地沉重起來,感覺這錢比麥場上打糧食的瓏璁還重。
到了抽水的那天,鄉長來了,水利局和銀行也都派了幹部來,大家都為被水困了兩輩子的水村高興。
郭老二早早就讓人把香案擺在了鑽機邊上,上麵放了豬頭豬蹄豬尾巴,算作一頭整豬,周圍擺滿了水果和花饃。上午九點,郭老二按照陰陽仙的指點,點了一把香插在香爐裏,連著作了三個揖,把三杯酒倒在地上,恭恭敬敬地跪在香案前磕了三個頭,全村的老老少少也都跟著跪下磕了三個頭,算是敬了天地神。放了一掛鞭炮後,郭老二要請鄉長和水利局、銀行的幹部去合閘,但大家都推著郭老二走到鑽機邊上。
郭老二回頭看了看身後的老少爺們,閉上眼睛默默念叨了一會,才伸出手穩健地合上了抽水的電閘。
空氣靜止了,人們的呼吸停止了,時間也停止了。村民們都把視線聚集到那個架在空中的管子上,管子的另一端,是通過鑽機延伸到地下四百米處的。十秒過去了、三十秒過去了、一分鍾過去了、兩分鍾過去了,管子的端口依然空洞著,如同失去眸子的眼睛,無視周圍幾百人期盼甚至乞求的眼神,冷漠地靜止在那裏。人群中有了些騷動,後麵的人移動著身體,要走得離管子更近些,前麵的人卻不理會他們的移動,釘子般站在那裏,一雙雙眼睛眨也不眨地盯著管口。
郭老二心裏“咯噔”一下,疑惑地看看身邊的老王。老王不理會他的眼神,還是笑眯眯地抽著紙煙。郭老二便多了些耐心,向騷動的人群看去,眼裏露出威嚴的光來,人群便立刻安靜下來,如同無風天氣裏的一片莊稼,不再動彈。盼水也在人群裏,懷裏抱著過了百天的孩子,臉上的虔誠超過了在場的每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