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南城的夏天炎熱異常,散盡的陽光餘熱猶存仿佛退休國家幹部的影響力。剛洗完澡的何哲滿身水珠站立風扇前,任風吹著他那微胖的身體。窗外潑墨的天空漸染漸黑,夏夜來臨,而這白日的熱氣卻不見消減幾分。何哲迅速穿好衣服拿起一本英語四級練習冊便往圖書館走。這個已是大三的西大學生因英語沒過四級而心煩不安,這幾日他忙碌的出入圖書館已超出了舍友眼裏那個整日隻會捧本偵探小說的形象。炎炎夏日圖書館成了最好的消暑地,因為圖書館裝有中央空調。
離開館還有半個多小時,圖書館的門前卻早已排起了長隊。何哲找個位置站定拿出習題看了會,熱的無法繼續便把書做了扇子。白天被曬過的地板這時熱氣蒸騰,何哲心想自己成了蒸鍋裏的饅頭,周身熱氣。空氣中彌漫著各式的汗味讓人不敢多做呼吸而覺難受,何哲想站在隊伍外麵呼吸新鮮空氣卻又怕被人擠了位置,強忍著難受滿頭大汗仿佛害熱病的人。
開館。人群湧動,刹那亂了秩序。上館子納涼的人有如七八十年代的股民蜂擁而入,吵嚷著在門口擠做一堆。何哲前麵一大胖子緩緩移動,何哲唯恐其卡在門口堵了自己的去路便在後麵使勁猛推。胖子被人頂了後背大抵不舒服,回頭怒目而視“你,幹嗎呢?”何哲攤開雙手一臉無奈道“後麵的人推我”,何哲把這宗罪過輕易轉給他人,自己做了無辜者。胖子找不出幕後黑手滿腔憤懣,不肯罷休,繼而怒目波及身後數丈撇嘴一句“他娘的,擠啥啊擠?”
圖書館內的冷氣好比六十年代的國內消費供不應求又如我國的物資資源嚴重人均不足。何哲上了六樓在靠近窗的位置上坐下,稍涼快點便開始埋頭做題。從六樓的窗子往外看,西大此時已是燈火通明。何哲並不喜歡英語,學習隻是為了考試或者是為了拿個所謂的級別證明。所以沒做幾題何哲便熱的心煩停筆,側身若有所思地看著窗外車來車往。任何人初次見他思考都會以為他得了相思病或是其他什麼妄想的病症一臉無奈的呆樣。他習慣性的用右手半握撐住臉頰,左手不時的往上推動夾在鼻梁上的眼鏡。在他不遠處剛才的胖子似乎未從炎熱中緩過神來,一個勁的搖著手中的筆記本,汗珠不時從他肥厚的臉頰上掉落。他球樣的身體讓人看了覺得熱而不敢接近,何哲看了一眼便覺目光要流汗,於是不免對在坐在胖子旁邊的同學多出了一把汗。
圖書館對麵的七教本是一棟快報廢的樓,前不久經學校翻修過又恢複了往日的青春容貌,像所有金玉其外的東西必定敗絮其中一樣在七教的教室裏卻是年久失修的座椅以及搖搖欲墜的風扇。從圖書館看過去,七教的教室裏麵冷冷清清的坐著幾個人,而這冷清卻抵減不了空氣中的熱,雖有風扇搖動,坐在裏麵的人仍舊書做風扇不停的扇。教室外麵的樓梯轉角處的燈一明一暗閃爍不定猶如入沙的眼睛,人看了要眯眼流淚不可。
何哲回過神來去洗手間洗個臉回來繼續做著無聊的題目,讓人無趣的東西總比使人感到有趣的東西所消耗時間的速度要慢的多。十點整,離圖書館下關門還有半個小時,何哲卻早已坐立不安。此刻他停筆起身向三樓走去,三樓是人文自然閱覽室,裏麵有他最喜歡讀的偵探小說。何哲駕輕就熟的走到自己喜愛的書架旁,從書架上取下一本阿加莎克裏斯蒂的小說——《ABC謀殺案》,徑直坐在地板上,攤開書本,細細品味著。因為入迷,他的腳不小心伸向了書架間的過道。
“對不起,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隨著一聲聲道歉,何哲方才意識自己的腳被人踩中,繼而是一陣鑽心的疼痛。何哲放下手中的書,抬頭仰視,見一長像老成一臉英俊的學長彬彬有禮的連聲向他道歉。這位學長英俊的臉龐在何哲心中留下了深刻的印象,盡管何哲以前從未見過這張臉。
何哲忍不住細看了這張臉,然而令他驚奇的是,從這張臉上他甚至讀不出一個明確的表情:憂鬱、深邃、明朗、黯然、典雅、彷徨甚至還有點點恐懼。像一幅達芬奇式的油畫,將許多難以察覺的圖像隱藏在表麵的圖畫中。當你從不同的角度去觀察時,這張臉便呈現出不同的畫麵。何哲先前也見過許多的臉,透過這些人的臉孔以及他們身上一些不易察覺的細節他能大致推測出這些人內在心情以及剛經曆過的事情,他的推測雖不如福爾摩斯那般精準,但也說得上八九不離十。比如今晚圖書館中:獨自躲在電梯拐角處靠窗的地方抽悶煙的中等年紀的圖書管理員,一臉頹喪,像是剛從一場激戰中慘敗下來。他的頭發半頹而淩亂;布滿血絲的眼睛像似剛通宵過一般;襯衣一角扯露在外;襯衣領角下方隱約兩道紅色抓痕;左手緊握時不時狠狠的往牆壁上砸去,中指上一道白色的痕跡;藍黑色的褲腳處有一道與褲子顏色差不多的擦痕。從這些細節可以大致推斷出這個男人剛和他的妻子大吵了一架甚至還動了手,這一架積蓄了許多年前的相互埋怨不滿,像是一座休眠的火上頃刻間猛烈的爆發出來。男人在吵完架後,心情十分沮喪與懊惱,他後悔與他的妻子吵架此刻想求得她的原諒,但他又心有不甘,認為自己並無重大的過錯。為了一個男人的尊嚴,他不肯輕易向他的妻子道歉。所以他把左手上結婚戒指摘下來緊緊的拽在手裏,他靠著窗戶,有扔掉戒指的衝動,但又轉念一想十幾年都這樣忍過來了又何必在乎這一次,畢竟她心裏還愛著自己。他又想起往日妻子的柔情與家中上學的一個或是兩個孩子以及自己十幾年的窩囊,開始覺得對不住自己的妻子,於是握緊拳頭狠狠的朝牆壁上砸去。至於他和他妻子吵架的原因,在於他工作了近二十年依舊如剛參加工作時那般窮困。他的妻子很不滿他一個月隻往帶回家的一點微薄的薪水(這些錢都不夠家用),她說他不上進是個沒出息的家夥當初她嫁給他真是瞎了眼睛。男人的自尊心被女人的話嚴重的挫傷,他發狂式的朝女人怒吼(他以前從未這樣大怒過)。女人委屈的哭著,像一隻發瘋的母貓朝男人身上撲過去一陣亂撓。男人受不了眼前這個潑婦一般的女人,轉身出門騎上那輛已經騎了十幾年最近剛往鏈條上打過油的五羊牌自行車飛快的逃離而去。除此之外,何哲從一個躲在角落鬼祟的窺視著前方女生披肩的長發下若隱若現的的內衣肩帶的長滿青春痘的男生的臉上推測出他的性格猥瑣,喜歡在宿舍無人或是洗澡時對著鏡子或是牆壁打手槍;從一個打扮誘人四處張望的女生不太好看的但寫滿渴望的臉上以及她濕潤的嘴唇和敞開的雙手推測出她正欲尋找一個戀愛的對象。
何哲的推理並不總是得到證實,觀察推理隻是他的愛好或者說是一種習慣。他喜歡觀察路過他身旁的行人的打扮步伐以及他們各式各樣的臉,他隻瞥一眼便能在腦海中形成一個大致的概念,這個概念經過細致而嚴密的推論後便形成一個完整的推理過程。然而他卻無法從方才出現在他眼前的那張英俊的難以形容的臉上觀察出一條明確的線索,那張臉像一個費解謎或是偵探小說中真正的凶手讓人難以琢磨而又渴望知道答案。
“沒,沒事!”何哲抬手示意自己並無大礙,學長見狀扶起何哲說聲他有急事後便飛快離去。何哲看著他的白色襯衣的後背消失在自己眼前——那是一副寬厚的後背,加上他那英俊的外表任何女生看了都要心馳神往,何哲心想。
“哎呀,痛啊!”何哲撕裂著嘴做痛苦狀,心中可恨自己剛才逞強,忍了痛說沒事。
事故產生往往是可以在事前避免而又無法預知究竟如何避免,直到事故發生後方才明白那些潛在的危險因素。正如何哲的腳在人不小心踩中後才明白自己看書時不該將腳伸向過道。
被人踩過後何哲已無心看書,一瘸一拐的走下樓在大廳內把小說借下便回了宿舍。
西2棟107,宿舍。
何哲跛腳回到宿舍,夏天為了通風透氣宿舍的門一般都是敞開的。何哲的宿舍在一樓,整個宿舍樓共三層,每層八個房間,從101到108依次排過來,唯獨一樓特殊有九間房,仿佛是特意加上去的。學校為了管理把宿舍都修成一個模式而且分別編號,而西二棟從遠處看去卻有一種不協調的感覺,因為一棟三棟四棟都是一樣的結構一樓都是八個房間,二棟一樓卻有九個房間。109是個二人間,據說住著兩個研究生。何哲住的六人間宿舍帶一廁所一洗澡室,在平時宿舍裏人來人往顯得有點擠而這時卻顯得有點冷清。宿舍裏隻有老楊一個人在,他正百無聊奈的翻看一本不知從何處弄來的醫學雜誌,見何哲跛腳進來便主動迎了上去。宿舍裏隻有他一個人在,舍長斌哥去自習,六子忙學院的事,浩凡跟他女友不知在西大那個湖邊相互品嚐彼此口水中,而金銘有晚上跑步的習慣估計是操場狂奔去了。
“咋了,這是?一會不見,你咋瘸了?你小子該不會去調戲人家良校美女被人當色狼給踢了吧你?”老楊一邊開著玩笑一邊殷勤的過來扶住一瘸一拐的何哲,何哲心裏沒好氣出可又見他主動來扶便吐了怨氣,賠笑道“那啊,我是被一大堆美女追急了給摔的。”
“你小子就別貧了,有女生追你,這個世界的男人都絕種了差不多,還一大堆,我看啊,一大堆恐龍才是!”“你瞧你樣兒,整天就知道看偵探小說,在你眼中偵探二字比女人要重要的多……”老楊愛開玩笑也愛嘮叨說起話來沒有句號,雖說他來自東北,但是非典型的那一類,何哲背地裏管他叫“事兒媽”。老楊除了愛嘮叨,還寫得一手好文章,喜歡說鬼故事嚇人。
“喲,這是怎麼呢?我們的何爾摩斯,腳怎麼腫呢?”舍長斌哥推門進來見我腳腫的老高關心地問道。
“沒,沒事,不小心……”
“被美女追的!”老楊打趣著說。
“被美女追?那個班的?怎麼這麼凶啊?”舍長平素一臉嚴肅不夠言笑說起話來一個調調從頭到尾,此刻見老楊說我被美女追便較真起來。斌哥嚴肅的臉孔讓何哲聯係起圖書館中遇見的那張英俊的臉,迷人的臉孔。記憶中那個男人的臉的線條是模糊的,像一幅潑墨山水畫有無窮的意向。
“別聽他胡說,我不小心摔的。”我怕舍長較真起來跟老楊一樣沒完,於是趕緊向他說明原因。舍長這才放下疑慮,老楊嘴突起身體向前似乎還要嘮叨,何哲把食指放嘴前示意他打住。
大約十二點的時候宿舍成員一一回來,依次問候過何哲的腳後便各自洗漱。六子因幫學院辦事回來的較晚點,他回來時給宿舍成員帶了個消息說最近要換宿舍但不知道他們所住的宿舍要不要換。
“換宿舍,是我們一起換還是我們分開來換,到底怎麼個換法?”老楊問。
“還不清楚,有可能我們要分開,跟同自己一個專業的住一起。比如你學國際貿易的就和國貿專業的一個宿舍。”
“那樣的話不是意味著俺們青春少男六人組得散夥?”
“散夥是不是意味著要吃散夥飯啊?好久沒去吃烤魚了,東門那家燒烤不錯!”老楊一臉饞像完全不顧將要分離的傷感。
“吃,吃,吃就知道吃,一提到魚看你饞的樣,口水都流到褲襠上了!”阿斌哥說話時金銘剛跑步回來,一進門聽說有吃的便來了興趣。
“有吃的,怎麼不叫上我啊?”
金銘回來時已是滿身大汗聽說要分宿舍頓覺不爽開口要罵,“學院他娘的XX”金銘向來言必稱生殖器,“都住了兩年了還換個鳥啊,學院那班人就他娘的吃飽沒事撐的,沒見丫的辦過一件好事,整一班光吃糧食不幹活的耗子!”六子在學生會做幹事幫學院做事間接成了耗子的幫凶,心裏不爽正要發作,浩凡亨著小調步伐輕快滿麵春風回來。
“晚上好!各位光棍先生。”
此話一出,引來群怒。舍長一反常態帶頭喝道“同誌們,揍他!”其餘三人一哄而上,抓住浩凡叉開他的雙腿便往桌腿上撞,“當,當,當”浩凡的小弟弟被硬生生的往桌腿上撞了三下。
“救命啊!殺人了,光棍們造反了!”浩凡遭襲下體疼痛仍不忘打擊一番舍友。
“還嘴硬,來啊,同誌們,大刑伺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