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黑色城堡(1 / 3)

我常把自己兒時居住的村莊幻想成一座古老的城堡,它存在於另一個平行空間。當我沉浸入夢鄉,它們便在午夜遊走出來,演繹另一個世界的故事。城堡石砌的外牆苔蘚斑駁,幽深的窗台如盲人空空的眼睛爬滿紫色藤蔓。黑色馬匹踐踏而過泥濘的街道,汙漬斑斑的小乞丐好奇的盯著馬車中遮蓋嚴實形如人形狀的物體。沿街的商鋪投出許多好奇的目光,他們猜測著這輛國王衛隊專用的馬車上神秘物:一具屍體或是巫師祭祀用的年輕女子。

馬車駛過鐵匠鋪,從馬車上跳下一名衛兵,衛兵手中握著一卷泛黃的羊皮紙左顧右盼的潛入鐵匠鋪低矮的房子。衣著破衫一臉酒汙的鐵匠——那個手藝精湛曾以打造鋒利剪刀而著名的胖老頭——至今仍舊挺著溜圓的肚子,搖搖晃晃地接過衛兵手中的羊皮卷,攤開時忽而酒醒如寒冬臘月被當頭潑了桶冷水一般精神爍爍而又惶恐不安。“是是是,一定照國王吩咐辦好!”胖鐵匠連連諾諾應聲,遠處他的糟糠之妻趁衛兵走後怯生生地走到鐵匠身旁問,“怎麼一回事?”“少管閑事,進去!”鐵匠以一個男人的粗野喝退他的妻子後將門嚴嚴實實的鎖上,此後的許多天,鐵匠再也沒有開張做生意。“這是一場陰謀!”鐵匠的智障兒子傻笑著道破他父親與國王達成的卑鄙勾當。

誰是國王?村長,長著一臉橫肉的小眼睛男人,每日形跡猥瑣地晃蕩在村子的每個角落。這是他的城堡,村民便是臣民。在他的數十年的黑暗統治裏,臣民已積累起一股強大的反叛力量,他們準備著在某個時刻將暴君的統治徹底推翻。臣民宿怨尤深:張家小媳婦埋怨國王在處理王子與他兒子打架一事中有意偏袒王子,國王沒有秉持“天子犯法與庶民同罪”的金科玉律,因而國王是不民主的;李拐子的老婆說國王在福利費配上做了手腳,暗箱操縱將年終縣上配發的福利物資多數分給了國王自己的姘頭相好,因此國王存在作風問題,臣民是堅決不允許的,要予以堅決的打擊與批判;王二狗他爹不滿意國王在每年玉米成熟之時強行征收玉米稅;半瞎眼睛的徐老六暗地裏懷恨國王在一次全民民主大會上嘲笑他眼光“獨”特,“獨”具慧眼;胖嬸何說國王應行“民主自由”之風,不應禁止寡婦再嫁光棍,鰥夫偷養情人(胖嬸何是個年輕的小寡婦,鰥夫劉十分欣賞她的見解);會寫八股文章老朽孔對國王隱瞞和虛報村中財務開支頗有怨言,他曾寫過一張之乎者也的訴狀要與國王對簿公堂。種種跡象表明,國王正麵臨著前所未有的統治危機,他的王權連同象征王權的黑色城堡將在一場暴力革命中被無情地摧毀。危機產生恐懼,恐懼孕育陰謀。國王有一種天生抵禦反叛的能力,他早有預謀,一切準備妥當,陰謀即將上演。

黑色馬車駛過財政部長的官邸,車上跳下兩個衛兵,劉會計招手說,“快快,將車上的東西搬進來!”黢黑的馬兒鼻翼噴出幾絲白氣在寒冬冷空氣中緩緩飄散,像一幅墨色山水畫裏隱隱山村中的嫋嫋青煙,空氣凝固而滯重。劉會計天生兩撇老鼠胡須,細小眼睛,禿頂,仿佛國產電影裏的漢奸或是古裝電視劇裏的師爺。劉會計賊眼環顧四下,吩咐將車上的東西搬進他的官邸,馬車繞道後門趕入後院。據說劉會計家中有條密道直接通向城堡中國王的寢宮,但從來沒有人進去過。曾有一次,劉會計隔壁家王二狗的大黑狗偷跑了進去,結果在翌日上午它便硬生生躺在村口的溪水裏,暗紅的血染紅了整條小溪。張二狗一個勁的哭一個勁的恨,他誓言終有一日要將劉會計千刀萬剮抽筋拔皮。

除了城堡衛隊長——村中治保主任外,劉會計是國王唯一可值得信任的人。“恨屋及烏”——臣民對國王的怨恨波及到他周遭的親信,所以與劉會計有深仇的不止張二狗一人,癩痢頭麻胡也與他仇怨頗深。有一年村中開大會,忽然停了電,劉會計便脫口對著眾人喊,“哎,趕緊把麻胡叫來,讓他的癩痢頭給村委會當燈泡使。”劉會計犯了麻胡的忌諱,如同在他的心坎上戳了一刀,麻胡自然又氣又疼,懾於劉會計的權威,他隻能在心裏咬牙切齒恨恨不能寢其皮食其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