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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賀帶回搜查本部的材料,沒有給破案帶來任何進展。要解方程式,未知數太多。
上鬆刑警從便槽裏撿起的那些文字,大家苦思冥想仍一無所知。
搜查本部決定暫時將冬子被殺和久住被殺分開來考慮,將調查方向分為六個,按各調查方向設立調查組全力進行偵破。
(一)被害人的私人社交關係,尤其是異性關係
(二)被害人的工作關係
(三)被害人和久住的交往關係,尤其是有無宿怨
(四)調查被害人住處附近有沒有前科者、流氓、精神變態者
(五)凶手的毒物來源
(六)調查被害人突然旅行的原因
同時,請求福岡縣警重新勘查現場,並調查現場附近及市內有沒有前科者或行為不軌者,以及精神變態者。
平賀和內田刑警組成一組,負責第二項調查。
各調查組的刑警一邊四處奔波,一邊每天都像做題目似地念叨著“敬謹子國男秋光諸……”。但是,盡管搜查員們不辭辛勞,但沒有出現新的事實。福岡縣警那裏也沒有新的線索。
“會不會是流竄作案?”
有的人在過分的疲勞和焦灼時甚至講出如此幼稚的話來。
調查陷入僵局。進入11月份,每天住在本部裏的平賀這天回到自己的住宅裏去取襯衣和內褲。一打開門,暫時失去主人的六疊房間裏散發出一股黴腐和腳臭混在一起的臭味。這股氣味遠遠比上次在護城河旅館久住的房間裏聞到的不住人的黴味更寒酸得多。
“這才是真正的單身漢的氣味啊!”平賀獨自苦笑了。
平賀的娘家住在琦玉縣K市,年邁的父母都還健在。惟一的一個哥哥繼承了祖傳的小點心鋪。最近洋點心走銷,哥哥為了挽回頹勢正拚命地研製著新的點心,但看來進展不很順利。
有時老母親給平賀帶來哥哥精心製作的“君時雨”和“道明寺”。與味道濃鬱的洋點心相比,平賀更喜歡這種淳樸的甘味。他覺得還是不應該去搞什麼西洋式的點心。
母親最近血壓有些升高沒有來,因此平賀很久沒有嚐到那種甘味了。倘若她來,這間髒透的六疊小屋就會出現生氣,令人不敢相信。
平賀倍感寂寞,同時有些懷戀起自己的親人。
平賀想進屋去找東西,看到門口的信箱裏露出一捆報紙,裏麵夾著五六封郵件。
幾乎全都是令人興味索然的郵購廣告。他發現其中有一個頗令人思念的寄信人名字。那是學生時代非常密切的朋友寄給他的婚宴請柬。
“嘿嘿!這家夥也沉沒了!”
平賀雖然心想多半會缺席,但他的表情還是鬆弛了——
敬啟寒秋之際,謹祝諸位友人健康幸福。經山崗君夫婦介紹,大助次子春男與芳郎長女久子結為伉儷,假東都飯店舉行婚禮。為與諸位友人共敘友情,披露之際略備便餐。望您能在百忙之中光臨飯店——敬具。
請柬詞句平淡無奇,但平賀讀著這份請柬,心情久久不能平靜——
有人行凶,有人被害,也有像我這樣在追捕凶犯的。總之,那是一副凶神的世界。同時,還有的人娶妻設宴拉人捧場的。那夫人長得什麼樣?——平賀在黴腐的氣味中樂滋滋地遐想著。
圓臉?長臉?還是像有阪冬子那樣穩重豐潤的?……平賀想到這裏,表情忽然變得嚴峻。他那剛才還柔和的目光凝視著朋友寄來的請柬上。他站在那裏一動不動,仿佛凝固了一樣。
片刻,他連特地回來要取的襯衫和內褲都沒有帶上便跑出門外,攔了一輛正好路過的空車,大聲說道:“麥町!”連司機都嚇了一跳。
2
平賀的發現使搜查本部帶來了久違了的生氣。
“敬、謹、子國男、秋、光、諸、共、情、店、望。這全都是結婚披露宴請柬中的文字。這些文字除一個字之外請柬裏全都有,所以不會錯的。這裏有樣本,一看就明白了,樣本中沒有的字就一個‘國’字,而且夾在‘子國男’三個字的中間。將它與樣本對照,正好是大助次子春男。即,所謂的“國男”,就是凶手的名字。而且在‘店’的前麵一定有表示飯店名字的文字,就是說,被害人不知道凶手對自己懷有殺機,在凶手到來之前的那段時間裏,她一邊策劃著與凶手的婚禮,一邊推敲著披露宴的請柬詞句。”
凶手以結婚為誘餌操縱著冬子。冬子一無所知還夢想著與凶手結婚,興高采烈地成為凶手的同案犯。而且,平賀又成為已成凶手幫凶的冬子的幫凶,證明冬子不在現場,平賀真是鬼使神差。
平賀表情慘淡,相反搜查員們卻生氣勃勃。
既然有“秋”字,那麼被害人肯定預定與凶手的婚禮定在10月或者11月舉行。總不至於是明年秋天吧。秋天是結婚的季節,所有的會場都非常擁擠,所以要預約。有“店”字就是最好的證據。作為披露宴的會場,除飯店外,還有會館、旅館、餐廳、神社廟宇。倘若還沒有預約,就不會出現“店”這個具體的文字。隻要調查以有阪冬子或XX國男的名義預約或取消在10月、11月舉行的結婚披露宴。披露宴大多以兩家或兩人的名義進行預約。因此估計被害人趁凶手還不知道時與凶手連名預約的可能性很大。方程式的未知數被夾在飯店名和凶手名字這兩者之間。
清查飯店!——全體搜查員意氣奮發地奔向四方。
“平賀君。”
平賀正要和同僚一起跑出去,村川警部喊住了平賀。
“什麼事!”平賀回過頭來,村川有些難以啟齒。
“現在推斷留在便槽裏的文字是被害人為了留下凶手線索撕下來的,但倘若解釋為死者想要將它衝走結果沒有衝掉,我認為也未嚐不可。”
“這……”
平賀正要往外跑走,此刻停下腳步,但還沒有來得及揣測村川警部講話的重大含義。
“從屍體的姿勢來看,那樣的解釋更合理。你想,死者的手搭在便池的拉水杆上。倘若是想要抓住凶手衝掉的東西,那麼手當然應該伸進便槽裏。而且,倘若是凶手衝掉,那麼不會不將如此危險的材料衝幹淨。是被害人想衝,但手剛夠到拉水杆就斷氣了,因此沒有衝幹淨——如此解釋不是也很合理嗎?”
“但是,那樣一來,他殺的線索就很淡薄。”
見警部突然說出怪誕的話來,平賀反駁道。
人在覺悟到自己會被殺的時候,無論如何想要留下凶手的線索。倘若采納警部提出的“謬論”,那就是冬子自己想要抹去企圖殺害自己的凶手的線索。這就違背了人的本性。於是——冬子的死就不得不再次向自殺傾斜。然而,倘若如此,男性的xx毛和B型精液又作何解釋?雖然可以推測是因為男人提出分手而悲痛欲絕,但盡管如此,剛與男子做愛以後便自殺,這也太性急了。這種時候,自殺者總是要有相當一段時間的疑惑。
“不!一點也不淡薄!”
警部的口氣充滿著自信。
“我是說,倘若這是自殺,那麼就如同上鬆刑警說過的那樣,那張紙片應該全部衝走。”
“衝掉的是不能被人看到的東西。倘若是自殺,就必須將這不合適的東西徹底處理掉以後再死也並不遲,而且必須那麼做。還沒有將紙片處理掉就死去,足以證明是被人殺害的!不是心髒麻痹或腦溢血所致,這不用屍體解剖就很明白。而且倘若是凶手想要衝走它,就應該全部衝走。將成為線索的東西,難道會處理得如此不幹淨?首先,凶手即便不用抽水馬桶,將線索從現場帶走不就解決了?所以,那張紙片表示冬子不是自殺,同時也說明不是為了留下凶手的線索。”
“不過,倘若是那樣,冬子……不!死者是想掩蓋凶手的線索?”
村川依然無法解釋冬子的心理。
這時,村川那充滿著自信的目光裏閃現出猶豫的神情。片刻以後,他才知道那是對平賀的同情和憐憫。
“按一般的解釋,女人覺察到將被所愛的男人殺害時,以前的愛情會變成淒厲的憎恨情緒。愛之深恨愈烈。但這恰恰是男人按自己的想法來揣測女人的心理。尤其是這起案件。我是這麼想的,所以我向好幾位熟悉的女友問過,幾乎所有的人都回答說:‘我沒有遇到過這樣的事情,所以說不清楚,但一般會憎恨男人吧。’不過其中有一個人……”
村川戛然而止,窺察著平賀的眼睛,不知道該不該說。
“她說的意思是,倘若是愛得要死的男人,即便被那家夥殺害,興許也會庇護他的。”
平賀驚訝得差一點兒站不穩,他終於明白村川將他一個人留下的意圖。但是,明白村川的意圖,則意味著從根本上顛覆了平賀以前的價值體係。
直到臨死的時候都想要庇護殺害自己的男人,這種像神那樣寬容的女性心理,即便隻有一個女性讚同也算沒有絕跡,這就說明冬子的心理也有那種可能性。
雖然村川試探的女性人數很少,而且也沒有遇到過被殺的事,不能以概偏全,但倘若擴大調查對象,也許能找到同樣更真實的女性心理。
那張紙片,不是冬子將凶手處理掉的紙片撕下來的,而是冬子主動銷毀的!如今知道她的心理也有那種可能性,村川說法便最最確切地體現了現場的狀況。
她在心髒停止跳動前臨死的時候,想要保護那個造成她痛苦的男人。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平賀開始失去感情上的平衡。
村川如平息平賀的感情失衡似地說道:
“而且,作為證明紙片不是凶手衝掉的關鍵性證據,在枕邊的床頭櫃上備著圓珠筆和信箋。倘若是為了留下凶手的線索,無論如何也用不著將瀕死的身體挪到衛生間,隻要在伸手就能拿到的紙上寫下凶手的名字。”
警部說完之後,好像這才突然注意到平賀的表情。
“看來我說的話對你太殘酷了!算了!你走吧!現在什麼也不要想,要找到凶手。這是對戀人最好的祭奠。”
村川那心不在焉的話,完全將平賀擊倒了。凶手因某種原因沒有目睹著冬子的死去。凶手以為已經將一切線索抹掉而落荒而走之後,冬子在痛苦中掙紮,覺察到在凶手以為已經抹掉的線索中有著重大的遺漏。那就是她寫的請柬草稿。也許是她扔進廢紙簍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