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末未央(3)(1 / 3)

“你騙我。”

安寧留下這話,轉身跑開,我分明見到她掉下了淚。

我望著她的背影征然,張了張口,卻說不出一句話來。在安寧的背影消失後,我收回視線看向上官軒梧,道:“宰相大人,本宮有些事先和安寧公主商談,大人自便便是了。”

“恭送娘娘。”上官軒梧因為我的話斂眉之間換上了一副官場上最常見到的神色,語氣之間仿佛我之於他,隻是高高在上的帝後,而他之於我,也隻是單純的朝臣。

我輕點頭,從他的身側翩然而過,行走之間,淺綠色的宮裙流紗飛舞,輕觸到他的衣擺,卻又跌落,隨著我的步伐,與他漸行漸遠。

對此我不能說什麼。

即使不願意承認,他之於我,已經不再是從前的那個神采飛揚的少年,我之於他,也不在是當初南王府初見時那個笑容靦腆的少女。他的心思我不再了解,而我的心裏,漸漸多了許多事,也漸漸裝下了許多的人。

流光容易把人拋,再也回不去了。

收斂思緒,轉到了安寧的身上。今日是安寧的誕辰,她也七歲了。一手拉扯到大的小娃娃如今,漸漸開始長大了吧?

忽然想起她跑開時的眼神,似乎除了不敢相信外,更多的是失望。是我做錯了什麼讓她失望,抑或是近來煩心的事過多忽略了她?

在走到燈火光明的地方,就被那些官家夫人們碰上,兜兜轉轉虛應了幾聲後,找了個借口離開,卻始終自持著身為帝後的這份威嚴。路上遇到了許多的宮女太監,也隻是頷首點頭,沒再多說一句話,一步步朝韶華宮走去。

韶華宮是安寧住的地方,離未央宮隔了好幾座宮殿,離禦花園也有一段距離。在韶華宮的竹林裏,有一座小竹屋,安寧一不高興,就會往那兒躲。

路過靜心齋時,見到了一身素衣的宛玉。

那個女子麵色恬靜,孤獨的站在不遠處,有風吹起了素衣的裙擺,飄然中帶著一股淒涼的美。雖然沒有真心喜歡過這個女子,卻也不曾怨過。她之於我,不過是這後宮芸芸眾生中的一員,我之於她如何,不得而知。

靜心齋是她在後宮裏吃齋念佛的地方,與紫辰宮相比,自然是差於後者。可是這一切都是她自己的選擇。

我遠遠的看著,未曾走近她。

剛痛失自己的孩子沒多久,這兒就在為別人的孩子大過誕辰,要麵對這一切,也是揪心的痛。

自己從來都不曾了解過眼前這女子,她居然可以如此冷淡的看待這一切了。

忽然見她轉身,看向我,我也就走近她。

她隻是冷冷的站著,沒有行禮,麵色淡然,少了平時的恭敬。我和她平視,她的眼中帶著一股倔強,挺直了腰杆子。

和我沉默對視後,她終於開口,語氣中帶著尖銳:“來幹什麼?嘲笑我嗎?”

“為什麼要嘲笑你?”我凝視她,忽覺得可笑異常。她之於我不算什麼,我未曾妒忌過她,亦未將她當作敵人。

“嘲笑我風光不再,如今落得如此下場。”宛玉的聲音越發的尖銳,而我卻越發的淡定,連那一丁點兒的同情都消失不見。

“自己要為自己所做的事情、所說的話負責。有些事,不是你不說,別人就不會知道。你要記住,你所在的地方是一個沒有秘密的地方。而我,從來都沒有拿你當對手看過。”我忽然帶上了笑容,“我無意爭,但也不允許別人觸放我的規矩。在這個地方生存的,沒有一個是弱女子,沒有人會同情你,隻有自己才會憐惜自己。”

宛玉的氣勢忽然弱了下來。她的手抬了一下,卻又放了下去。也許是因為我的話踩到了她的痛處,也許是因為她開始憐惜起自己。

隻見她慢慢轉身,朝靜心齋走了進去,然後關上了門。我看著她的臉被那扇門關住,在我的眼前消失不見,如曇花偶然一現。

活著就是一場賭注,可惜宛玉賭輸了,從此萬劫不複,甚至連她愛的男人都見不到幾回。

在那門前站立須臾,終於邁開了步伐。隻是落腳之地,有如鉛灌,沉重不堪。

在這裏生存的女子,要先學會斷了那條名叫愛的根,才能活得淡定自如。也許我就是因為無法做到無情,所以活得這般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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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會兒後,來到了那座竹屋前,站在門口沒有進去,隱約聽到裏麵傳出細碎的嗚咽聲,有些悲傷無助。我聽著那聲音,心被揪成一團。

從前安寧要哭,都是窩在我的懷裏放聲大哭。如今的安寧,居然學會了不大哭,而細碎的嗚咽。手緩緩的扶上了竹屋的門邊上,一用力,指甲竟在門上劃下了刻痕,細微,卻入了我的眼。

小姐……小姐,我真的沒有辜負你的所托,照顧好安寧了麼?若真是那般,為何安寧會哭成這般模樣?

“誰在外麵?滾進來。”

屋內忽然傳出安寧的聲音,尖銳如刺蝟般,在護著自己的同時想把別人刺傷。

我推開門走了進去,眼前閃過方才留在門上那細微的刻痕——我的安寧,居然如刺蝟一般保護自己。

心開始撕裂的疼痛著。

小姐,我怕是辜負了你的托付。

安寧淚痕滿麵,見到我覺得有些狼狽,忙伸手抹了抹臉上的淚水,然後別開頭不再看我,也不理會於我。

我走向她,她卻縮進了床角,將臉埋進了雙膝中。雖不再嗚咽,卻哽咽著。我坐到床邊,往安寧的方向移動了些,見到她一直瑟縮,有些慌亂了起來。於是脫了鞋,爬上了床,將安寧抱入懷中。

安寧因為我的動作而哭出聲來,而後緩緩的抬頭,伸手攬緊了我的腰,我從來沒有想過她那麼細小的身子會有那麼大的力道,仿佛不攬緊我就會消失的樣子。淚水從我的臉上滑落,沒入安寧的頸中,順流而下。安寧的身子顫抖了一下,從我的懷裏抬頭,紅澀的眼眸直直望著我,鬆開了攬著我的手,伸手拭去了我眼角的淚水。

“娘娘不哭。”

安寧的聲音在耳邊回蕩,忽然又想起當初還很小很小的安寧,她用胖乎乎的小手拭去我的淚,說著同樣的話。

然後是小姐的聲音。

小姐說,未央,要笑著活一輩子。

不知道是誰錯了——從我嫁給殷翟皓那天起,我就再也不能如從前那般笑得單純秀美,一如小姐在那陣陣的年華中,笑得不再如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