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春灰白淺薄的陽光斜入殿中,窗上雕龍刻鳳的繁枝剪影綽綽落在兩人身上,滔滔順勢倚著他坐下,道:“我跟小姨說,若是她再管你後宮之事,我就不孝順她了。”趙曙略一沉吟,嘴角的笑意漸漸拂散,道:“虧你還名正言順,理直氣壯。”
滔滔側身捏他的臉,道:“怎麼,你還不樂意?”
趙曙不合時宜的咳嗽一聲,道:“我是怕你和太後鬧得不開心。”滔滔道:“她是我小姨,就算吵架,到時候她也會讓著我。俗話說,哪裏有鬥得過子女的父母呢?”她生氣的時候喜歡嘟嘴,得意的時候也喜歡嘟嘴,眉梢眼角含著俏麗,像是臨冬寒雪裏開在樹尖的一朵梅花骨,惹人憐愛。他情不自禁湊上唇吻她,雖很短暫,卻濃烈肆掠。
用過午膳,趙曙依舊回福寧殿處理政事,至掌燈時分,忽有內侍來稟,說公主府的世子蘇方平求見。趙曙擱了禦筆,親自行至階下相迎,遠遠便笑問:“你怎麼來了?”方平亦是歡喜,依著覲見大禮請過安,才道:“告訴你一個好消息。”
入了暖閣,令內侍擺了酒膳點心,趙曙道:“什麼好消息,既然能讓你親自跑一趟。”兩人碰杯喝酒,一如當年幼時。方平道:“青桐回來了,給我傳話說,想進宮瞧瞧滔滔兒。”
趙曙愣了一愣,微微生了憂色道:“當日先帝在時,她欺君罔上,終是抗了旨意,若是被人知曉,隻怕輿論難平。”
方平苦笑一聲,道:“正因如此,青桐也不叫青桐了,隻許旁人喚她韓夫人。對外皆說是韓忠彥在泰州娶的小戶人家女子,如今連自己姓劉也不敢說的。”頓了頓,又道:“你先別跟滔滔兒說這些,她懷中子嗣,免得白白生氣。”
趙曙聽他提及滔滔兒,心裏一沉,思緒紛亂。方平倒了酒,一飲而盡,道:“好久不曾與你同飲,每每想起往日,你我,還有滔滔青桐,及呂公弼那小子,在樂豐樓喝酒,去廣文館看蹴鞠賽,日日隻知吃喝玩樂,實在美得很。”又道:“太後給你晉了那麼多妃嬪,滔滔兒沒鬧麼?她一人呆著深宮裏,想來無趣,你雖朝事忙碌,也要多陪陪她。”在他看來,滔滔兒永遠都是那個會在宴會上與人打架,在學堂裏狠揍趙曙的小娘子,永遠有操不完的心。
夜色四合,外頭黑霧沉沉下落,隔窗遠遠望去,深宮殿宇,星星點點的閃著燈光,寂靜而落寞。趙曙“嗯”了一聲,道:“別說她,咱們喝酒。”方平知道趙曙始終認為自己愛慕滔滔兒,很想向他說清道明,可又不知如何開口。
所以,他已經很久很久沒見過滔滔兒了。
至亥時,趙曙回慈元殿,滔滔早已安寢,睡得正香。他撿了兩本書在外殿看了許久,至夜深方睡。到次日,天未亮,便起身去上早朝。如此,兩人雖同處一室,同床共枕,竟接連著四五日都沒好好說幾句話。轉眼到了三月初,趙曙正與韓琦、歐陽修等大臣商量朝事,汪直忽而麵色匆匆上前,道:“啟稟皇上,皇後娘娘覺得腹痛,禦醫說隻怕是難產。”
趙曙倏的站起,什麼話也沒說,擺了擺手,一麵往外走,一麵問:“不是說要過兩三日才生麼?”汪直道:“皇後娘娘隻是腹痛,還沒生。”趙曙道:“慈元殿現在有幾個禦醫?”
汪直疾步隨著身後,恭謹回道:“太後將禦藥院所有當值的禦醫都叫了去。”
趙曙心下焦灼,道:“再叫人往粹和館尋兩個管事的掌醫女過來。”粹和館是先帝所建,裏麵皆是醫女當值,專管宮中婢女病疾。
汪直怔了片刻,道:“隻怕不合規矩...”
趙曙原本就著急,見汪直還多嘴違命,將眼一瞪,冷聲道:“什麼規矩不規矩,皇後若是有個三長兩短,你就別想活了!”汪直見此,嚇得連忙噓聲退下,喚了身側親近的小內侍,小跑著去粹和館叫人。
按理說,滔滔是生過兩胎的人,前頭生大頭寶寶和玥晗時,都極為順利,半點力氣不費。可這回,卻不知何故,又脹又痛,幾乎沒得緩時,直痛了兩三個時辰。趙曙候在外殿,聽見滔滔喊疼,幾次都恨不得即刻衝進產房。好不容易熬到子時,產房才傳出小孩哇哇大哭之聲。
比起子嗣,趙曙更心疼滔滔兒,手扶在門邊,提腳便要往裏走,卻被汪直死死抱住大腿,道:“皇上,裏麵晦氣,待宮人收拾妥當了,您再進去不遲呀。”說著,醫女用華貴的錦袍抱了寶寶出來,屈膝道:“恭喜皇上,是個皇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