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凡離開孤月觀,已是深夜,孝寧太妃將他送出門,又回身坐下,絲毫沒有入睡的意思。
錦竹在一旁站著,自幼時入宮以來,便侍奉著她,一直到她榮極又衰落,感情篤深。以至後來孝寧太妃獨自一人至孤月觀修行,她都跟隨前往。在她的眼裏,她便是她唯一的親人。“太妃,你真的決定這樣開始了嗎?”
“為什麼不呢?這一天,是許多人期待已久的啊。”孝寧太妃揚唇,掠過一絲微笑。
“可是……”
“你想說,卓凡下定決心的那個原因,是嗎?”太妃端端坐著,溫暖的火光撲麵,將她本顯蒼白的臉色映得有些微微發紅。
錦竹被她道破心中所想,隻是一頓,說,“如果隻因紅顏,隻怕會有些後患呐。”
孝寧太妃朗然一笑,“相信卓凡的眼光罷……錦竹,你亦曾見過綠華吧,在你看來,她是個怎麼樣的人?”
“這……奴婢隻怕說不好。”錦竹回想著前塵,“不過……綠華姑娘看上去,倒極是婉約,美德淑惠,該是不壞。”
“僅隻是這些嗎?她的長相呢?”孝寧太妃又問。
“長相?”錦竹想了想,走上前雙手替太妃雙肩輕輕揉捏著,手間力道突然放緩,極是吃驚的樣子,“太妃是說她……十年前,在皇宮裏曾經出現過的‘妖女’?是啊……這樣想來,倒是極為相似。老奴年紀大啦,不甚清楚,隻怕娘娘還記得深刻些。”
孝寧太妃聞了此言,目光幽遠無極,“是啊,那一眼瞧清她的麵容,我差點以為真的是那個女人……回來了,真是世事難料啊。說起來,她還真有可能與我同出一族呢!”
紫宸殿,禦上寢宮。
層層疊疊的紅紗紫金裳,以米珠綴成的鸞鳥圖案展翅欲飛。下著絳色紗複裙,長長的裙尾曵曵著地,自床沿蜿蜒而下,旖旎風情不減。遠遠看著,隻見著微長的衣袖中,露出十指纖纖,輕輕叩在一起,如同玉雕。大紅的綢緞覆在頭上,容貌隻是隱約可現,卻已經瞧出絕色的端容。
綠華靜靜坐著,身為小小一名美人,卻得到皇上與眾不同的禮遇,連楚香寒與秦樓月二人封妃時才有的盛典,竟然加諸於她身上……隻是閉上眼睛,終歸是禍而非福。
“皇上,請。”是福公公的聲音,屋內的一眾兒侍女內監早已退了出去,隻聞見端木龍庭清晰入耳的腳步聲由遠及近。
綠華隻覺得,整顆心都提了起來,雙手不自然地叩緊了些。
端木龍庭走進,福公公便識趣地掩上了門,遠離開去。年輕的君王走得極慢,幾乎是一步一停地靠近了這個姑且可以稱之為“新娘”的女人。但是,新娘這個詞,與他扯上關係,終歸是有些牽強的吧?他曾經有過那樣多的女人,或是為了權力、或是為了江山、或是為了美色……卻從來沒有一個人,讓他想到“新娘”二字,因為那是愛啊,是執子之手,與子攜老……可是以他的身份,能做到嗎?
一手拿起置在手邊的喜秤,頓也未頓地,將大紅的蓋頭掀開。
仿佛有嘩地一聲輕響,綠華絕色的容顏如花閃現,腮凝新荔,榴齒含香。這一刻,明明是牢記於心爛熟於胸的一五官,竟然顯得那樣新異……仿似現今坐在眼前的,是另外一個人。“綠華……”
自他踏入房間開始,綠華的身子便是冷硬的,脊背直直挺立,朗眉皓目都是淺蹙。天啊……怎麼辦呢,自己竟然真的要同這個人渡過餘生了麼?
“臣妾見過皇上。”
端木龍庭沒有出聲,坐到她的身邊。
那樣的味道撲鼻而來,是禦用的龍涎香……綠華眉間微動,身體已經不由自主地往旁邊一側。
“嗬,這麼反感?”即便是再細微的動作,亦未能逃過他的眼睛,端木龍庭睨眼,臉上風雲突變。
綠華低下頭,“臣妾不敢。”
“嗬……不敢……你還有什麼事情不敢為?能設法混入隻有皇室成員才能入內的知語軒,還能在大庭廣眾之下抗旨不遵,你到底還有什麼不敢做的事情?”似乎是心內所有的積鬱都蠢蠢欲動,在他們這個相當於新婚的夜晚爆發出來。綠華,多麼希望能與你如同常人一般淺唱低吟,相思待旦啊……可是,為何一見著你看我的表情,心裏就會不自然地揪成一團?是不是,你我永遠也沒有辦法,詳和地相處?
綠華實在未想到他會在此刻發難,已經起身下榻,“皇上此刻說這些,又有何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