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人就算是拚了命為自己樹碑立傳,讓別人為自己吹捧宣揚,也不會留在世人的記憶中,更不會被後人提起。
就因為他們本就是無足輕重的人、平凡的人、庸俗的人。
他們是魚目,是砂粒。
也有些人,拚命想躲避塵世的喧嘩,希望人們忘記他們,但他們的事跡卻廣為流傳,永遠不會被人遺忘。
就因為他們本就是高尚偉大的人、智慧的人、有作為的人。
他們是明珠,是純金。
在江湖上、武林中,更是如此。
江湖重的是英雄,武林重的是武功。
秦中來就是江湖人心目中真正的英雄,他也身負著足以傲睨武林群豪的武功。
他是一顆璀璨的明珠。就算他想不發光,別人都不會同意。”除暴安良”和“知恩圖報”,本就是血性男兒最重要的美德,而這兩種美德在秦中來身上,得到了最完美的體現。
他不惜性命,血戰天香園,和為惡江湖多年的天香園主人、身兼血鴛鴦令令主和離魂門門主、以及天下刺客組織首腦三種身分的絕代梟雄荊劫後進行過殊死搏鬥,渾身浴血,最終以“天劫指”神功重創荊劫後,為荊劫後的徹底滅亡立下了汗馬功勞。
他同樣也感恩知報。
野王旗在最危急關頭消滅了荊劫後的數十悍勇殺手,拯救了七大武林世家數百人的性命,也從死神那裏將秦中來的性命搶了回來。於是秦中來就甘心舍棄自己的家業,加入野王旗,為野王旗拚命。
這樣的人,怎麼會不被人愛戴呢?
“八方君子”秦中來是野王旗主人南小仙的左膀右臂,是她最敬重的人,是她視為“畏友”的人。
難怪,當衛士稟報秦君子求見時,南小仙立即站直了,一麵說“快請”,一麵親自迎了出去。
今日的南小仙已不同往昔,她已是天下武林中權勢最大、威望最重的人,是武林第一人。她已深諳權謀,更深知“滿招損、謙受益”這句話有多麼正確。
她雖然駐顏有術,魅力無窮,但已深知該是她顯示一種穩重、成熟、落落大方的“王者風度”的時候了。
所以她出迎的時候,神態特別安詳、特別謙恭。
一身黑袍、黑須飄拂、麵色蒼白的秦中來一步一步邁上台階,神情冷漠,目不斜視。
他好像總在思索著什麼,又似乎什麼都沒放在他心上。
南小仙柔聲道:“秦先生一路上辛苦了。”
秦中來垂目拱手道:“幸不辱命。南疆各派,如七聖教、百藥教、點滄派、大理段氏後裔等各門各派均已宣誓效忠本旗。”
南小仙盈盈一福,道:“這都是秦先生的功勞,賤妾五內銘感。廳內略備小酌,待賤妾親自把盞,為秦先生洗塵。請。”
秦中來淡然道:“這是秦某分內之事,何言功勞?
夫人賜宴,本不敢辭,但適才路遇二三舊友,秦某已答應他們相晤一敘,還訖夫人見諒。”
南小仙也沒有強留。她知道這位秦君子是個言出必踐的誌誠君子,已經講定的事,他是無論如何也不會違約的。
她既然要用這位左右手,就必須首先尊重他自己的意願。必須“禮賢下士”。
秦中來並沒有馬上走,他又作了一揖,道:“秦某回到中原,沿途聽到不少有關本旗及夫人的傳聞,不知確不確,敢請夫人明示。”
南小仙道:“秦先生但說不妨。”
秦中來頓了頓,沉聲道:“聽說夫人仍在密令本旗中人暗中查訪鄭願的下落,不知此事可真。”
南小仙輕輕一歎,幽幽道:“不錯。”
秦中來沉默良久,才緩緩道:“不知夫人意欲何為。”
南小仙默然道:“秦兄,難道你以為我是想趕盡殺絕嗎?”
秦中來不說話。
南小仙眼中已閃出了薄薄的淚光,她的聲音也在微微顫抖:
“秦兄,你或許還不知道,野王旗本來就是應該由鄭願執掌的。家父已將野王旗傳給了他。當初鄭郎……
鄭願誤會了我的意思,以為我是權欲熏心的女人,這才棄旗出走。我不避嫌疑,不懼流言,代掌野王旗,目的隻不過是想為江湖做點有益的事,我希望江湖上能少一些血腥的屠殺、武林中能少一些無謂的爭鬥。……我並不貪戀旗主的位子,隻要我的鄭郎回來,我立即讓賢。
南小仙耿耿此心,可對天日,若有欺心,天誅地滅!”
秦中來還是不說話。
南小仙已淚流滿麵:“家父已風燭殘年,他渴望能再見鄭願一麵,若若婆婆更是牽腸掛肚,每天以淚洗麵。
……、我……我不應該去找他嗎?不應該嗎?”
秦中來沉默。
她為什麼總有許多冠冕堂皇的大道理呢?
飄了一夜的大雪,到天明時還紛紛揚揚。小院裏的一樹紅梅花開了,開得豔麗奪目,開得讓人心醉神恰。
呂傾城靠在欄杆上,癡癡地凝視著紅梅,蒼白憔悻的臉上隱隱泛出了暈紅的光澤,惺忪的眼睛也變得明亮了。
他已許久未曾被什麼東西打動過了,他醉倒的時間比清醒的時間要多許多倍,而且在他清醒的時候,討厭的頭痛病又時常折磨著他。
他已厭倦了生活。
世上已沒有什麼可以吸引他,就連酒也不能。
他喝酒隻不過是為了醉倒,僅此而已。至於是名貴的貢酒,還是劣質地瓜酒,他都無所謂。
可現在,在這個清晨,在刺骨的風中,在潔白的積雪上怒放的紅梅,竟使他完全陶醉了。
他看著雪中紅梅,他的神情那麼專注,那麼奇特,就好像他從未見過雪中紅梅,就好像這院落不是他自己的,就好像這樹梅花也不是他自己栽的。他栽這株梅樹時,才九歲多一點。轉眼間就快二十年了,梅花還是這麼俏豔可愛,他卻已經疲倦了。
人生真是不可琢磨啊!
呂傾城終於收回目光,輕輕歎了一口氣。他這才發現,身邊已垂手站著兩個丫環。她們都屏著呼喚,戰戰兢兢的,就像兩隻不得不拜見貓的小老鼠。
呂傾城的神情馬上就變得像清晨的寒風一樣冷:
“什麼事?”
一個丫環囁嚅道:“我們小姐請,……,請姑爺去賞梅花。”
呂傾城道:“哦?”
另一個丫環道:“小姐窗前的臘梅樹開了一樹的好梅花。小姐說,若是姑爺起來了,就請姑爺過去。小姐已命奴婢們燙好了烏程酒。”
呂傾城冷冷道:“你們回去告訴你們小姐,就說我這裏也有一樹好梅花,我就在這裏賞梅;不去打擾她了。”
兩個丫環低著頭不敢吱聲,但又沒有想走的意思。
呂傾城叱道;“還不快走?”
兩個丫環隻好走了。
呂傾城近年來火氣越大越大,脾氣也越來越古怪,她們要再不走,保不準呂傾城會做出點什麼來。
她們可不想被殺死。
她們剛走沒幾步,呂傾城又叱道:“站住。”
她們隻好站住。
呂傾城森然道:“我想一個人呆著,叫你們小姐別來煩我。”
她們的“小姐”,就是他的妻子金蝶。
他痛恨金蝶。
他以前崇拜她、懼怕她,是因為她美麗、溫柔,而且聰明。
他現在痛恨她、厭惡她,同樣也是因為她美麗、她溫柔,更因為她聰明。
他以前總害怕失去她,害怕她會被別人搶走或是跟別人私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