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個世界上,自古至今都生活著一種人。
這種人不願意勞動,卻希望能獲得財富。於是他們拿起了刀子、棍子和繩子。
武藝高強的,喜歡跑單幫;沒什麼大能耐的就拉幫結夥,嘯據深山大澤為寇。
他們就是所謂的“強人”。
“強人”並不是比別人強的人,他們隻不過比大多數人都更願意用刀子來解決問題而已。
“強人”在不同的地方,有不同的稱呼。
中原稱其為“土匪”,這也許跟他們老是到處跑,滿身風塵有關。
不管怎麼說,”土匪”這稱呼實在令人不敢恭維。一聽到這兩個字,相信絕大多數人都會想起一堆土豆或者和土豆差不多的東西在地上滾來滾去。
江南頗多深山老林。“強人”在這一帶大多數占山為王,是為“山大王”,書上一般稱為“綠林”。
至於盤踞於江河湖泊的“強人”,一般名之日;“水寇”。文縐縐的人喜歡用“錦帆”這個詞來稱呼他們這一“行業。
據說三國時東吳大將甘寧甘興霸原是水寇,喜用美錦作帆,時人呼曰“錦帆賊”。
而那些專門掠奪海船的“強人”,毫無例外被稱為“海盜”。
山東人稱“土匪”為“響馬”。據說那裏的“強人”
很講究光明磊落,動手搶劫前,大多會放一枝響箭,馬上也都掛著響鈴。
在關外苦寒之地,人們則稱那些強人為“胡子”。這奇異的稱號是怎麼來的,至今無考。
隻有在南疆和西北,人們對強人的稱呼才極其相似“馬賊!”
南疆產馬,西北更多駿馬。馬匹不僅是代步的工具,更是財富的象征。
盜馬自然會成為一門職業。
山東有至尊大響馬,江南有綠林總盟,西北的馬賊們自然也該有他們自己的組織。
這個組織究竟源於何時,沒人知道,它的名字卻響遍西北——
“天馬堂!”
乍一聽“天馬堂”這名字,誰也不會想到這竟會是個馬賊組織、盜馬人同盟。
無論再惡劣的行為,也喜歡用一個比較文雅、比較“正義”一些的名字來描述,這是大多數為惡者的“通病”。說是陰險也罷,忌諱也罷,反正他們自己大約也時常覺得自己的行為有點見不得人。
在天馬堂成立之前,西北的馬賊組織多如牛毛,互相為爭地盤、搶生意也不知打過多少架,仇恨也越結越深。
仇恨這種東西有一種十分奇特的作用,它可以使一些人走到一起來;又可以使在一起的人分開。
越結越深的仇恨使得散兵遊勇似的馬賊們為了各自不同的目的聚集成五大派。
爭戰變得更殘酷了,更有組織了,而且目的也更明確了。
這目的就是吃掉對方。
隻可惜爭了許多年,彼此間殺得天昏地暗,飛沙走石,他們誰也沒吃掉誰,他們的元氣卻都遭到了極大的損耗。
然後就有外人乘虛而入,想把他們全都一鍋燴了。
直到幾番血戰過後,這些馬賊們才感到非團結起來,一致對外不可,否則他們就會被外來勢力各個擊破,直到大家完蛋。
天馬堂就是這麼成立的。
天馬堂成立之初,的確威風凜凜,所向披靡,迅速將外來勢力趕出西北,確定了在武林中崇高的地位。
但過不了多久,原來的五個組織又開始記起往日的血仇——也許他們從來就沒有忘記過。
現在外敵已去,內部自然該亂一亂了。
天馬堂雖仍在,但已名存實亡。
然而天馬裏的首任堂主是個很聰明的人。在天馬堂強盛團結的時候,他就暗中招納了一些死士。所以“名存實亡”的天馬堂雖已控製不了另外五個組織,卻也可以自成一家。
狐狸窩恰巧就是天馬堂的嫡係力量。
而天馬堂的現任堂主,就是刁昆侖。
海市蜃樓外,齊刷地站著一地的人,一個一個叉著手垂著頭,要多恭敬有多恭敬。
這些人裏,不僅有這裏的七位大當家,還有水無聲。
有山月兒、有趙唐、有江老板、馮大娘,還有許多各族的少年男女。
大漠七隻狐顯得有點惶恐,有點慚愧。水無聲顯得很蕭瑟、根絕望。他絕對不可能和“堂主”爭一個女孩子,他爭不過,而且這女孩子根本就不給他爭的機會。
山月兒咬著唇偷偷地笑。她顯得很驕傲,很得意。當然,她也很有點迷惑——這混賬小子怎麼和刁堂主套上關係了?
刁堂主已許多年沒有來過狐狸窩了,以至於這裏的人都認為堂主已經死了。現在指環已戴在別人手上,對狐狸窩是福是禍,狐狸窩的人不知道。
鄭願一出門就大聲道:“在下並非刁老前輩弟子,刁老前輩也無意提拔在下繼任天馬堂堂主。”
山至輕等人麵麵相覷。
水無聲精神一振,希望已漸漸複蘇。
山月兒膘著他背後的花深深和海姬,大聲道:“那你就該交還指環!”
花深深一看見山月兒臉上那種表情,就明白自己又碰上了鄭願往日的情人。
這小幹好像到哪裏都會有女人喜歡他,和他睡過覺。
花深深很生氣,氣得要命。
海姬早已發覺花深深眼中的怒火和醋意,怎可不借機討好一下她。再說海姬自己心裏也酸得很厲害。
“這藍眼睛的小狐狸精一看就知道是個狐媚子蕩貨。”
海姬在心裏發恨:“這浪蹄子一定和他浪得昏天黑地的,於是海姬馬上就冷笑起來,曼聲道:“交還給誰?給你嗎?”
山月地瞪著海姬,笑得更冷:“你是什麼人?”
其實她當然曉得海姬是什麼人。
如果海姬不是“什麼人”,她還不會生氣呢。
海姬拖長了聲音,微笑道:“我嗎?我隻不過是替我們相公鋪床疊被、脫鞋穿衣裳的丫環!”
山月兒銀牙一咬,看樣子馬上就會跳進醋海裏,鬧它個驚濤拍岸。
山月兒實在也無法不生氣。
那“大奶子騷浪貨”在說到“輔床疊被、脫鞋穿衣裳”
的時候,臉上那種得意,聲音裏那種驕傲,簡直是在向她示威。
山至輕及時大笑起來,阻止了自己女兒已到嘴邊的話。
這些話都是上不得台麵的。
山至輕笑了三聲,馬上大聲道:“敢問鄭少俠,堂主他老人家一向可好?”
鄭願馬上恭恭敬敬地道:“在下已有五六年未見刁老前輩了,不知他老人家一向在哪裏納福。”
墨至白眨著眼睛,盯著鄭願,慢吞吞地說:“鄭少俠是在哪裏見到堂主的?”
鄭願道:“金陵。”
墨至白馬上跟著問:“什麼時候的事?”
鄭願微笑。
墨至白“紹興師爺”的本性一下顯出來,實在很有意思。
鄭願聽刁昆侖介紹過墨至白,知道這位師爺式的人物最擅長問訊。當年對簿公堂時,墨至白常常將對方的證人問得漏洞百出,自相矛盾。
就算你中午的確隻吃了半個烤白薯,但經墨至白一問,你或許會發現你最後是在說謊——你一定吃了一鍋,而且一定是煮白薯。
這就是墨至白的本事。
鄭願想了想,慢吞吞地道;“那就不好說了。”
墨至白不待他再說,追著又問:“你記不清了?”
鄭願承認:“是不大記得清了。”
墨至白問:“金陵很大。你見到堂主,是在金陵的什麼地方?”
鄭願又想了一會兒,才歎了口氣,苦笑道:“我也記不清了。”
這話一出口,狐狸窩的人們臉色大多都有點變了。
墨至白卻仍不放鬆。鄭願話音剛落,他馬上接口問道:“少俠的玄鐵指環,是否由堂主‘親手’交給你的?”
鄭願點頭。
墨至白同:“左手還是右手?”
鄭願張回想說什麼,又突然頓住,苦笑道:“不記得了。”
人群中起了一陣嗡嗡聲。
懷疑的陰影已越來越濃。
他們已不相信這年輕人的“口供”了。
鄭願這回是真的不記得了。
墨至白眼中閃過一絲微笑,聲音也和緩多了:“口訣自然也是堂主親口傳給鄭少俠,是不是?”
鄭願點頭。
墨至白道:“堂主是先傳授口訣,還是先授指環?”
鄭願皺著眉頭,苦思半晌,才廢然歎道:“不記得了。”
墨至白道;“那麼會不會是同時?”
鄭願喃喃道:“有可能。”
這下連山月兒都在懷疑鄭願是用什麼手段獲得這枚指環的了。
海姬不明就裏。她沒有說話,她隻不過有點氣憤而已。她覺得這瘦老頭太刁難了。
花深深卻深知就裏。可她幾次想開口,都被鄭願攔住了。
鄭願的右手就撫在她後腰。她一想說話,鄭願就輕輕撫她一下。
她好像已經忘了她丈夫是“轎夫”鄭願。
墨至白問道:“少俠看見堂主時,堂主的頭發是灰白還是全白?”
鄭願答不上來。
墨至白提醒他,“當時是白天還是夜裏?”
鄭願反問:“什麼當時?當什麼時?”
墨至白道:“傳授指環和口訣時。”
鄭願籲了口氣:“白天。正午。”
這下狐狸窩的人炸窩了。
大白天會看不清頭發的顏色,這小子不是騙子是什麼?
如果鄭願是騙子,這枚指環就是用不正當手段得到的。
這還了得?
水無聲快意地怒吼起來:“姓鄭的,你害死了刁堂主!”
眾人也一齊怒吼:“要他抵命!”
“把這小子大卸十八塊喂狗!”
海姬退步,旋身,抽刀,擋在右側。
花深深也悄悄將右手移到了腰間的香囊裏,那裏麵有她的暗器。
山月兒咬著牙,又傷心又氣憤地瞪著鄭願,一雙手緊緊接著胸口的衣襟,好像透不過氣來。
如果鄭願真是害死了刁堂主的凶手,那麼她山月兒簡直就罪不可想了。
她曾經狂熱地將身子獻給過他。就在剛才,她的軀體還在他的手裏發熱發脹。
她現在恨不能一頭碰死在他麵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