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願萬萬沒想到,他會在中願碰到孔老夫子。
如果他知道孔老夫子就是方少雄、而且孔老夫子也是要去金陵紫雪軒找朱爭的話,他也許就不會吃驚了。
他們走的是同一條路,他雖然比孔老夫子晚走十幾天,但孔老夫子的大隊人馬行動卻比他慢了許多。
起先他隻看見了幾個在安寧鎮裏見過麵的人,他認得他們,他們也認得他。
他們知道他是“滿霸王”。
他們一看見他,麵上都現出了憤恨之色,朝他圍了過來:
“嗬!你小子傻不嘰嘰的,命倒是挺大啊!”
“聽說你被那個東瀛妞兒玩了,是嗎?那個妞兒在哪兒?”
“你不是跟她走了嗎?怎麼又回中原來了?”
“現在沒人保護你了,小子!”
“別走啊!過來陪爺爺們玩幾招,過來呀!”
看架式,他們是想教訓教訓“滿霸王”。
他們實在不知道“滿霸王”就是鄭願。孔老夫子雖然對宋捉鬼說劫持滿窗花的人可能就是鄭願,但他們不信。
他們不相信鄭願還活著。他們不是孔老夫子的心腹;有許多機密的消息他們都不知道。
他們認定鄭願已經死掉了,他們認定“滿霸王”是個沒出息的男人。
需要女人保護的男人,當然沒出息。
鄭願笑道:“慢來,慢來!我是來投奔孔老夫子的,以後咱們就是一家人了。一家人還打什麼架?”
他們當然不肯承認“滿霸王”和他們是一家人。
“一家人?憑你也想投靠夫子?”
“夫子恨你恨得要命,你還敢見他老人家?膽子倒不小啊!”
“就算你要去見夫子,也得先過我們哥幾個的拳頭關!”
“怕什麼呀?來呀?”
鄭願實在沒法再退了,隻得動手。
他一巴掌扇倒了一個,一腳踢翻了一個,其餘的幾個頓時就不敢再往上撲了。
“滿霸王”的功夫這麼好,實在出乎他們的意料。
鄭願拍拍一個人的肩膀,笑道:“怎麼樣?領我去見孔老夫子吧?”
他們隻有答應。他們不答應又能如何?
孔老夫子也萬萬沒有料到,他竟會遇見一個和南小仙如此相像的女孩子。
這許多年來,他從沒忘記過南天仙。他恨她恨得發狂,也愛她愛得要命。
所以當孔老夫子看見站在街旁一家小鋪子邊的那個酷似南天仙的女孩子時,不禁看得癡了。
那女孩子看起來也不過十八九歲的樣子,穿著身剪裁得很合身的花布衣裳,正在和鋪子裏的老板娘咬著耳朵說悄悄話,一麵說還一麵吃吃地笑。
孔老夫子喝令停車,自己像個年輕小夥子似地跳下車,衝向那個女孩子。
他一把就抓住了女孩子的胳膊,女孩子驚叫起來:“你幹什麼?!”
那老板娘也發火了:“這麼大年紀了,一點也不要臉!”
孔老夫子微微鬆了口氣。
他試出來了,這個女孩子沒有一點內功,她不可能是南小仙改扮的。
他一向就聽說南小仙精擅駐顏術,快四十的人了,看起來卻似十八九歲,而且他聽說南小仙長得酷似南天仙。
所以他才裝出一副冒冒失失的樣子去抓那個女孩子,實際上他那一抓之中,蘊藏著十幾種極深奧的武學。他相信對方若真是南小仙,也未必躲得過去。
現在看來他錯了。
這個女孩子非但不會武功,而且也不是很像十八九歲時的南小仙。她隻是從側麵看起來很像南天仙,如此而已。
不過她的確很美麗。她就像是隻快熟的水蜜桃,上麵還帶著騰躍的音色的茸毛。
孔老夫子賠笑道:“姑娘,恕我老眼昏花,認錯人了。
得罪,得罪。”
他口中說著“得罪”,手卻沒有鬆開。
女孩子漲紅了臉,生氣地白了他一眼,沒好氣地大聲道:“你鬆開手!”
老板娘也扯開嗓門大叫起來:“老不要瞼的!快放開人家!”
孔老夫子這時才鬆開手,連連賠著不是,慢慢騰騰地爬上了車。
他知道,用不了多久,那個女孩子就會死去。
中毒而亡。
鄭願看見了孔老夫子的大車,於是就給了幾掌,把那幾個領路的全都打昏,扔進了一條僻靜的小巷。
他從小巷裏走出來的時候,就看見那個很像南小他的女孩子滿臉發烏,直挺挺地向後摔倒。
他認得出她不是南小仙,可她卻僅僅因為長得很像南小仙而慘遭毒手。
鄭願的血頓時燃燒起來了。
就算他要退出江湖,也要先殺掉孔老夫子再說。
鄭願咆哮了一聲,如被徹底激怒了的狼王。
孔老夫子也聽見了身後不遠處的咆哮聲。
孔老夫子輕易不變的臉色終於變了,變得異常嚴肅。
異常蒼白。
他已聽出來那聲咆哮中衝天的殺氣。
誰會有如此凜然的殺氣?
孔老夫於忽然就動了。
他從座位上滑出,利箭般射出了大車。
大車的車廂忽然崩裂,一條雷霆般猛烈的身影從崩裂的大車裏衝出,帶著一聲霹靂般的怒吼:
“你這個王八蛋!”
是鄭願!
是鄭願以迅雷不及掩耳的身法,以渾厚絕倫的內力,硬生生將整架大車撞得粉碎。
孔老夫子的心寒了。
他看見凶神般咆哮著撲過來的麵目猙獰的“莽漢”,竟已完全失去了搏擊的勇氣。
他被鄭願足可排山倒海的磅礴氣勢徹底壓垮了。
孔老夫子一轉身拐進了一戶人家的大門。他準備逃跑了。
原先走在大車附近的孔老夫子的十幾名手下,也都反應過來發生什麼事了,他們從震驚中回過神來,齊聲吼叫著衝向鄭願。
挎刀的,拔出了刀;佩劍的,抽出了劍;玩斧的,掄起了斧;他們呼嘯著,攔住了鄭願的去路,將他團團圍住。
血戰爆發。
血戰爆發的那一刹那,呂傾城邁步走出了家門。
他自己家的家門。
這一回他不是醉熏熏地出家門的,他這回走出家門也不是為了買醉。
天氣真熱。
呂傾城抬頭看了看天。天蔚藍,藍得沒一絲雲彩,太陽的光芒明亮、灼烈,仿佛能將你心田裏所有的陰雲都燒掉。
呂傾城深深吸了一大口氣,慢慢吐了出來,他覺得今天的心情特別特別好。
他看見幾隻麻雀嘰嘰喳喳地飛過屋簷,飛向了遠方,他看見街道上不多的幾個行人為了生計而在這酣暑的日子裏奔忙,他看見陽光明晃晃地灑在青石板鋪成的路麵上。
他聞到了生活的氣息,真實的、親切的氣息。
活人的氣息。
他剛剛脫離了地獄般的家,他不願再轉身走回去,走進那令人窒息的、充滿腐屍氣味的地方。
他將走進陽光裏,去尋找屬於他自己的生活,去尋找屬於人間的感覺。
他知道人間也會有罪惡,他知道陽光轉眼也許會變成風雨。
可那是在人間。
他絕對不願再回到金蝶的身邊。他絕不回頭。他要向前走。
至於前途會遇到什麼樣的艱險,他不在乎。
是死,是活,隨他去吧!
他寧願明明白白、痛痛快快地站立著死去,也不想糊裏糊塗、渾渾噩噩的跪著求生。
就算是死,也要死得像個大丈夫。
他情願為尊嚴死去。
鄭願的熱血已沸騰。
他的血已有許久沒這麼熱過了。
他劈手奪過一把鋼刀,反手削斷了一名劍手的胳膊,順勢一刀又抹斷了一名持斧人的腰,再撩一刀,割開了又一個人的咽喉。
隻一轉眼工夫,他就殺死了三個人,三個從安寧鎮來的亡命徒。
腥臭的濃血噴了一地,也噴了他一身。
鄭願瞠目吼道:“我要殺孔老夫子,誰擋路,我就殺誰!”
他神勇的氣勢,慘烈的刀法懾住了其餘的人。他們都已住手,不敢再上前。
鄭願長嘯一聲,飛身上了屋頂。
他看見了孔老夫子。
孔老夫子已逃出了城,這短短的時間裏,孔老夫子竟已在百丈之外了。
追上去!
呂傾城走在街道上,輕鬆得像個無所事事的大孩子,東張西望,看什麼都覺得很新鮮。
其實人還是那些人,路還是那條路,事也還是那些事,但心情不同的時候,感覺就會不一樣。
西麵走過來一個賣石榴的小販,挑著兩筐豔紅的石榴,和呂傾城打招呼。
“呂公子,哪裏去呀?”
這小販他也認識,這高唐城裏三教九流的人地差不多都認識,就算有幾個不認識的,也還都認識他。
呂傾城微笑著點了點頭:“不去哪裏.瞎逛。這麼熱的天,還出來做生意啊?”
小販笑道:“不做生意怎麼辦啊?”
他們又點點頭,擦肩而過。
呂傾城在心裏歎了口氣,他發現許多人都比他活得明白、活得實在、活得有意義。
發現這一點,並沒有令他沮喪,相反,他覺得更興奮了。
這證明他現在的選擇沒有錯。
又有人和他搭話了,街邊陰涼處賣涼茶的老頭咧開缺牙的嘴衝他笑,含糊不清地叫道:“呂公子,喝碗涼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