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歡絕對沒有意識到自己的“耐克”印象是如此地深入人心,隻不過是換了件衣服出門,就讓陳科邑如此地不習慣。繼而猜測他此行的目的,極有可能是相親之類的人生大事。他很好奇的是,得有多麼國色天香的美女,才能讓向來不修邊幅的何歡同學,如此積極。
但陳大色狼實在是冤枉何歡了,他的確是要去見人,但並不是見什麼國色天香的美女,而是一個其貌不揚的50歲瘸腿男子,並且還是一個“刀疤客”……
足足轉了三趟公交車,耗了一個多小時的功夫,當何歡從最後一趟人山人海的公交車上氣喘籲籲地走下來時,剛換上身的新衣服,都已經快可以擠出水來了。
如果陳科邑看到這個場景,也許才能理解到何歡換衣服的良苦用心;但像他這樣從小都在蜜罐中泡大的孩子,恐怕是很難想象,在西城這樣一個高樓林立的繁華大都市裏,居然會有這麼破舊的一塊地方。
這塊地段位於西城的最北麵,鄰近郊區。在多年之間,這裏是西城最大的一塊工業集中地帶,幾乎所有的重工業廠礦,都集中在這一片區。但在那個超英趕美的時代,由於技術的落後,管理的欠缺,以及環保意識的匱乏,領導們關心的隻是產量,不會有人把環境汙染放在心上。這種竭澤而漁的發展模式,造成的最直接後果就是:汙染嚴重,越來越不適合在這裏生活。
後來,西城的整體發展進行了重新的規劃,這裏漸漸從城市的核心,成為一個廢棄的地帶,直到現在,說句不好聽的,這裏已經成了西城的貧民窟。
一排排紅灰色的4層樓房,帶有明顯的上個世紀70年代的建築風格,矗立在一片灰蒙蒙的天空下,表麵的瓷磚已經剝落地如同《男人裝》的女明星身上的衣裳,勘勘遮住三點,欲拒還休。
何歡幾乎每一個月就要到這個地方來一趟,對這裏的環境並不陌生,但今天讓他開眼界的是,在街道的入口處,出現了一副巨大的廣告牌,上麵勾勒出一幅人間天堂的畫卷。
亭台樓榭,噴泉假山,豪華別墅……在廣告牌的正中,燙金的藝術字,張揚出一股浩然大氣:共享和諧盛世,坐擁都市繁華!
下麵有一排小字:老區開發工程,由天林公司承建。
看著這美輪美奐的畫麵,何歡還以為自己到了傳說中的普羅旺斯;但再看一看破舊的街道,他終於確信,自己沒有走錯地方……
走在這條長長的舊街道上,何歡感覺到與以往有些不太一樣,以往橫亙在路邊擺攤的無證小販們,不見了蹤影;店麵裏總是坐著幾個衣著火辣的MM的洗頭店,也停止了營業……最讓何歡想不通的是,這些店麵不開就不開唄,怎麼有許多店麵的玻璃,都出現了破碎的裂痕?難道最近出現了什麼暴雨冰雹等災害性天氣?
一路走到了街道的盡頭,何歡在一個小小的麵攤前停住了腳步。
麵攤的老板是一個一臉滄桑的中年男人,身材清瘦,看起來有些弱不禁風,但他的背卻永遠都是挺拔的。歲月在他的臉上刻下了深深的痕跡,特別是右臉上那塊觸目驚心的刀疤,使他看起來麵相有些猙獰。但最可怖的,是他的右腿,隻剩下膝蓋之上的部分……
他很窮困,很潦倒,如果在大街上碰到這麼一個人,許多人都會保持三米以上的距離。但對於這個人,何歡不敢有絲毫地看輕。
像他這麼一個不學無術,狂妄自大的人,從來不會佩服什麼人,那些個光彩照人的明星啊,名人啊,磚家啊,叫獸啊,在他眼裏都是浮雲。但惟獨麵前這個窮困潦倒的殘疾小老頭,卻讓他真心敬佩。
這個男人叫肖衛國,是何歡的老爸當年的戰友,最好的兄弟,以及——救命恩人。他臉上的傷疤,斷掉的右腿,都是為了兄弟。何家欠他太多太多,多得這輩子都還不清。
“肖伯伯!”平常從來不做家務事,連穿了半個月的衣服都懶得洗一下的何歡,衝上前去,搶過肖衛國手中的碗筷,放在水龍頭下,火力開到最大,一個勁地衝洗。
“臭小子,浪費老子的水,你這樣洗得幹淨個毛線!”肖衛國故意板起臉嗬斥了何歡,像往常一樣伸出手指頭彈了彈這個小鬼的額頭,但怎麼也遮蓋不了心中的喜悅,臉上那塊刀疤的弧線,也似乎柔和了許多。
“給老子乖乖坐下,陪老子好好喝兩杯!”肖衛國從櫥櫃裏抽出兩個幹淨的碗,拿出一瓶56度的老白幹,咕嚕嚕倒得見了底,然後與何歡重重地碰了一下,仰頭一口灌了進去。隻有在這個時候,才能從這個被歲月侵蝕的中年人身上,看到心底深處的那股豪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