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亞銘知道,不,是趙亞銘的頭顱知道,自己的氣數快盡了。
是的,他的氣息越來越微弱了,臉色已接近於死人。他知道,其實,他早已經死了,而且死了有一段時間了,現在,隻有他的大腦還活著,孤立開身體地活著,而這種活著,隻是短暫的,然後他會像任何一個正常死去的人那樣,屍骨腐朽,成為地下根的肥料。
他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捱到那一天,那本可怕的古書上講的日子。而那日子對於他來說並不可怕,因為,他原來就是要死的人,可是,對於絕大多活著的人來說,是大災難毀滅,就像瑪雅預言裏的2012。
最近方潛看著看著他,就會情不自禁地抱著他哭,他虛弱地說,“你再抱著我,我就沒法呼吸了。”
她又不敢抱了,她不知道,頭顱也是需要呼吸的。她以為,他能這樣永遠地活下去,一個單獨的腦袋能活下去就是奇跡與神話,而這個奇跡會延續很久很久,所以,它能活得很久很久,而她死的日子,一定比他早。
可是,現在好像事實並非如此,他隻是暫時的奇跡而已,而不是真正的神話。趙亞銘對她說過,他的頭顱很重要,不能把他交給肖美麗。自從肖美麗從印度回來後,他就知道她已經不是她了,她不僅人變了,心也變了,或者壓根整個人都變了,被另一個內心充滿著仇恨與惡毒的人替換了。他不知道那個真正的肖美麗現在到哪裏去了,但他知道,他終有一天會被這個充滿仇恨的肖美麗害死的。
他全部聽她的話,她給他灌輸有關印度的神話知識,有關那個國度的宗教文化,有關瑜伽的奇妙體驗,還有苦行僧那視**為罪孽之軀的虐體修煉……他都聽她的,他也知道這個秘密,濕婆將複活,這個世界將毀滅。
他按照她的意願把自己修煉成一名真正的苦行僧,他沒辦法講清原因,隻是這個女人說的話他莫名其妙都跟著做。他想,他可能是被下了類似於蠱毒的東西,反正,心裏隻有一個聲音在響:聽從她的意願,她的任何意願,就算她讓他用刀子劃開自己的胸膛,他也會毫不遲疑地這樣做。
然後他真按她的意願在一個黃昏,來到一個沒人去的山上,靜坐了一整夜,被野狼撕裂了身體。但是,他不明白自己沒了軀體還是能存活。他想,可能是自己的誠心感動了梵天,是梵天讓他活下去的,而讓他活下去的條件是跟濕婆對峙。
雖然活的隻是一個腦袋!而方潛卻出現了,把他像童話一樣地保護著,而沒讓肖美麗得逞。
他覺得,方潛一定是上天派來的天使,天使總是喜歡穿著白色的衣裳,方潛就是。她是為了挽救世界而存生的,就如肖美麗如果是為了毀滅世界而存生的一樣。就如,這世界上如果存生著天使,就一定存生著魔鬼一樣,反之,亦然。
如果隻有天使沒有魔鬼,天使會很寂寞,她隻能是普通的人,而且她可能永遠也成不了真正的天使了。
就如,善跟惡,有善的存生,必有惡作為反襯,否則,沒有善這個字,也不存生著惡了。
他想,要麼肖美麗被魔鬼附了身,要麼,原來的肖美麗已經死了,這個幹脆就是魔鬼——她的腦子裏隻有仇恨與怒火,隻有毀滅毀滅,再毀滅,直至世界變成了齏粉。
所以,肖美麗不會那麼容易得逞的,至少,他的大腦現在還活著;至少,方潛出現了——雖然現在她似乎還處於懵懂狀態,不能清楚地知道自己應該去幹什麼,不應該去幹什麼,應該上帝沒有給予她明確的使命。
而這個上帝,如果在印度教裏應該喊為梵天。
他覺得,他應該教些什麼給方潛,讓她腦子開竅點,或者,他能活這麼長時間,他活著的使命就是為了方潛而存生,為了讓她明確自己的使命。
方潛此時似乎在祈禱,嘴裏嘀咕些什麼,不用猜,他就知道,她的祈禱一定跟他有關係。現在,他們是各自唯一的朋友,愛人,兄妹。
“方潛,方潛。”他叫了第二句她才聽見,因為,他的聲音越來越微弱了。
方潛靠近他,她的鼻子幾乎貼著他的鼻子,他能感覺到她身上的氣息,那芳香的氣息,像春天裏的花香。
“我在,怎麼了?”
“中秋節快到了。”
“嗯,是的,我親自做個月餅給你吃,你想吃什麼樣的月餅呢?蛋黃臘肉的、蓮子紅棗的、還是紅糖黑豆的呢?你盡管說吧,我一定會滿足你的要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