異常滂沱的一場雨,從四麵八方的穹窿上傾倒下來,似乎要在眨眼間將京都淹沒。整座城池像泡在了雨水裏,窗外電閃雷鳴,風很大,刮得院中已凋零的花樹東倒西歪。光影重重,利刃似的白光劃裂了天,皇城的朱簷高閣在風雨中有種欲將傾頹之勢。
一夜風雨交加,誰也不得好眠。翌日露了天光,一場瓢潑大雨之後卻是奇異的好天氣。穹頂被急雨洗刷一新,湛藍的天幕幹淨得纖塵不染,沒有雲,金烏的華光就那麼肆無忌憚地揮灑下來,逼近冬日的光景,這樣的陽光顯得難能可貴。阿九推開直欞窗朝外看,金燦的日光落在水麵上,波光粼粼,卻依稀透出種將死之人回光返照的意態。
她怔怔地出神,十指無意識地撫過窗欞的雕花紋路,忽然一陣銳痛襲來,她倒吸一口涼氣垂眼望,翻起的木屑成了根尖刺,紮破了柔嫩的指腹,血珠子爭先恐後冒出來。
阿九蹙眉,已經十五日了。欣榮代替她去大周和親,也不知有沒有露出破綻來。燕楚嘰不是盞省油的燈,想要在他眼皮子底下瞞天過海,絕非易事。她合上眸子重重歎氣,還有金玉和鈺淺兩個丫頭,若東窗事發,依燕楚嘰的性子絕不可能放過她們。他是個手段狠戾的人,兩個姑娘家遠在異國無所倚仗,著實教人擔心。
正思忖著,忽然背後傳來個聲音,帶著些責備又心疼的語氣,涼聲道:“手怎麼了?”
她唬了一跳,回頭看他,下意識地將右手往後藏,悻悻的裝傻道,“什麼怎麼了,沒怎麼啊。”
謝景臣麵色不善,眸子微斜睨她,“在我麵前也敢睜著眼說瞎話,你膽色漸長。”說著目光往廣袖地下一掃,漠然道,“拿出來。”
阿九還想掙紮一下,硬著頭皮囁嚅道,“沒什麼大不了的,讓木屑劃了道口子罷了,不礙事的……”
他微皺眉,薄唇裏頭吐出個冷冰冰的字眼:“手。”
一個字的命令最有威懾力,她撅了撅嘴,不情不願地將右手往丞相麵前一攤。他略打量,眉間擰起個漂亮的結,牽了她的手在圈椅上坐下來,不悅道,“好端端的也能給自己弄出傷來,怎麼這樣不小心。”
她哦了一聲,似乎有些委屈,“我又不是故意的。方才我在想事情來著,誰知道那兒有根木刺,要早知道誰去摸啊,我又不傻。再者說了,北院兒這屋子不一直是你在住麼,也不知道提醒我一下……”
謝景臣正拿了藥膏往桌上放,聽她一番謬論不由挑眉,一麵替她抹藥一麵道:“聽你這意思全是我的錯,怪我了?”
這回換阿九瞪大了眼,擺手正色道:“大人千萬別這麼說,您可是英明神武的大涼丞相,千錯萬錯也錯不到您身上,是我自己不當心嘛。”
她阿諛奉承,話到了謝景臣這兒卻似乎絲毫不受用。他冷哼了一聲不再搭理她,隻垂了眸子小心翼翼地替她上藥。
日光照耀下,他的麵容精致得像能發光,濃密的眼睫微垂,投落兩圈淡淡的陰影。阿九托著左腮靜靜望著他,忽然咧嘴笑起來,誠懇道:“大人長得真好看。”
謝景臣沒料到她會忽然說這麼句話,手上的動作驟然一頓,抬眼望,將好撞進那雙亮晶晶的秋水明眸。心頭驀地一顫,他破天荒地感到羞窘。然而羞窘歸羞窘,丞相裝模作樣的本事也非等閑,他麵上一派鎮定,望著她很淡定地說:“我知道,我一直都長得好看。”
阿九愣了愣,這個回答顯然出乎她意料。尋常人被誇讚長得美,難道不應該先嬌怯怯地道個謝,再回句“你也很美”之類的話麼?她皺了眉頭好心提醒他,“大人,受人讚美好歹也說個謝謝吧。”
謝景臣認真地想了想,換上副善解人意的神態,朝她微微一笑,“你隻是陳述事實,不叫讚美。”
“……”看來大人果然是大人,她這種凡夫俗子就連臉皮都不能和他同日而語。阿九挑了挑眉,又道,“可是投我以木桃,報之以瓊漿,你來我往的道理大人總該明白吧。我誇了你,你難道不該誇回來麼?”
他低頭往她的傷口輕輕吹氣,聞言連眼皮也沒抬一下,淡淡道,“你想聽什麼?”
阿九的眉頭越皺越緊,嘟著嘴滿臉的不高興,“讓你誇我幾句就這麼難嗎?我優點明明很多的好不好?”她邊說邊將受傷的右手往他麵前比劃,正色道:“好歹我也流了血受了傷,你不能幫我分擔也就罷了,總該讓我高興一點嘛!”
他仍舊是不以為意的姿態,旋身慢條斯理地將藥瓶子收起來,漫不經心道:“你長得不錯。”
她還是不滿足,鍥而不舍地追問道:“還有呢?”
謝景臣側目瞥她一眼,目光在她身上打量一遭,又補了一句:“你身段不錯。”